新闻频道 > 专题库 > 专题新闻

河北农妇诗词大会走红 在诗词中找到最美自己

来源: 河北日报  
2018-04-06 11:52:44
分享:

白茹云读过的部分中华传统诗词经典书籍大都已经翻得很旧。黄涛 摄

白茹云拥有的第一本诗集,多年来早已被她翻得卷边破损。白云 摄

在孩子用剩下的破旧作业本上,白茹云亲手抄下那些打动她心灵的诗句。白云 摄

  [阅读提示]

  央视《中国诗词大会》播出后,白茹云火了。

  她的火,不是因为比赛成绩,也不是因为对诗词见解独特。

  一个40岁的河北平凡农妇,一个与死神争夺生命的癌症患者,对很多人来说,这也许是最不可能与古典诗词产生什么关联的身份。

  但她却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就医路上,在历经7次化疗1次放疗的治疗期间,在人生最困顿的低谷,通过读诗,开始对古典诗词产生浓厚兴趣,并最终用自己对诗词的热爱和感悟,打动了所有人。

  这一切的力量,也许本来就来自她对自己平凡生命的认可和执着。

  白茹云的家乡,位于河北省南和县郝桥镇的侯西村。在这里,在2017年的这个新春,狗吠和鸡鸣相争,农舍和麦田相映,一切都显得和她原本熟悉的生活没什么不同。从这里出发,至今,白茹云最远只到过北京。

  出名后,很多人打来电话时都会问她同一个问题:诗词是如何帮她战胜病魔的?

  白茹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诗词怎么会帮我战胜病魔?要是诗词可以,我天天看诗就行了,得省多少钱?”

  也许,诗词只是帮她在人生最困顿的低谷中找到了最美的自己。

  “学习古人的境界,我也想开了”

  坐北朝南的正房,三间。光地基就有一米来高。左边的鸡舍里传来“咯咯咯”,隔壁的羊圈年前刚空了。

  阳光斜斜地铺进院子,斑驳的光影穿过树枝,投在前来开门的白茹云身上。

  在这栋结婚时公婆给盖的砖房里,没有什么鲜亮的摆设,一切陈设和装修,甚至都跟1999年白茹云新婚时没有太大变化。门框边的灯绳,浸透着时光的尘埃,黝黑而僵硬。21英寸的老式电视机,塑料壳布满创伤。坐下时,沙发的扶手稍摁一下,就会发出脆裂的动静……

  “得病前,还想过攒钱买点新家具,后来都顾不上了。”说起这些,白茹云平静坦然,就像她在央视《中国诗词大会》里连闯九关时那样淡定。

  只有沙发边茶几上那本破旧的《诗词名句鉴赏辞典》格外显眼——翻得多了,书角卷了,封皮也皱了,和旁边白茹云正在读的杜甫诗集比,这本书旧得有些夸张。事实上,最近几天,每当有媒体来采访,这本书都会被摆在显眼的位置,和主人一起配合拍照。

  这一度停摆的生活,以及后来她与诗的真正结缘,都始于2011年从北京打来的一个电话:在经历了一年多四处求诊、反复检查后,北京的医院电话通知,白茹云的病理切片确诊为淋巴癌。

  能在聚光灯下从容背出那么多诗词的白茹云,并没有记住接到这个电话的确切日期,她只记得那是麦收大忙之前。而她,是等忙完麦收,播下玉米种子为下一季收成布置停当之后,才去了医院。“检查了一年多,心里也有点准备。得病了就治病,谁还不得病。”白茹云轻描淡写地说。

  说起7次化疗、1次放疗,白茹云笑着说:“谁得病都会挨过去,我的病友们都那样,不是说我有多坚强。”可她也说,每次化疗后反应达到顶峰时,恶心和呕吐一波波来袭,胸口堵得恨不得伸进只手去,眼球涨得几乎凸出眼眶……

  8次放化疗过程,每一个周期,都要15天左右,中间两次极端反应,漫长且痛苦。而她身边没有一个陪床的家属。

  “多一个人还得多打一份饭,花不起。”看着邻床病友的亲朋围绕,她不是不羡慕。可要治下去,总得腾出丈夫去挣钱。

  于是,忍着一切,自己一个人挂号,一个人打饭,一个人拿药,一个人化疗。感觉稍好一点的时候,她还会溜出医院去转转,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医院附近的一家书店,她买到了那本如今几乎翻烂的《诗词名句鉴赏辞典》。“原计划是买给孩子看的,化疗间隙,自己先翻翻。”

  医院住院部有一个天井小院,每天拔掉针头后,她就溜达到那里。这是一家肿瘤医院,天井里那些休息、抽烟的病患和家属,很多人脸上愁云密布,只有白茹云穿着病号服坐在那里读诗,尝试着和诗词里的古人聊天。

  “看苏轼写的那些诗,比如‘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一开始也不懂。看注释,才知道这么有名的人其实被贬过很多次,生活一直很动荡,但人家还是豁达开朗。我就安慰自己,人家能行,我也行。”

  没成家的时候,白茹云满村借着看琼瑶和金庸,也读李清照。“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这些词句如今她还能信手拈来,“那时候喜欢女词人的婉约和细腻”。

  但她更喜欢的,已经变成了“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迈和气魄。“走到哪说到哪,身体已经这样,学习古人的境界,我也想开了。”

  “诗词本身不能战胜病魔,但能帮我看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东西”

  如今,白茹云夹在那本《诗词名句鉴赏辞典》里的书签,是1997年她代课教的毕业班合照。

  每个人对在特殊时期陪伴过自己的物件都有特殊的感情。

  不论是在生病前,还是在生病后,在过去40年的人生里,白茹云的每一天都在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初中毕业后,没能如愿考上师专的白茹云,在附近的村小学当了两年的代课老师,一个月挣50元代课费。不知是不是因为说话太多,她的声带出了状况,息肉切除后,声音变哑,她只得从此告别讲台。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赋闲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何况白茹云家有五个兄弟姐妹。1998年,她投奔外出打工的大弟弟,去了北京。她依稀记得,蜷缩在钢丝床上的某个晚上,自己写过一首现代诗:天空上一片云,飘来飘去……

  “那是形容我的。”初到北京,借住在弟弟那里,白天去劳务中介挂号登记,交几十元中介费,等大弟弟把呼机里收到的中介留言转告她,她再去面试——面馆、小吃店,机会不多。“那种漂泊感,没有方向,很迷茫。”

  靠300元的月薪,她在北京坚持了一年。到了村里姑娘纷纷成家的年龄,她回老家和邻村“老潘家的三小子”潘信革结了婚。公婆给盖了新房,置办了崭新的家具——结婚时那件100多元钱的外套,是她至今穿过的最贵的衣服。

  南和当地有加工木条的副业,婚后白茹云和丈夫也买了一台锯子,收来废旧桌椅板凳,拆去钉子二次加工,一个月有1000多元的收入,还有3亩多地种口粮。“就算2007年添了二丫头”,日子也算能过。

  那时候,“特别想买的衣服,贵十块钱也会买的,反正还能挣嘛”。不像后来,每次到石家庄看病,明明村里有只要45元就能直达石家庄的大巴,却仍要早晨5点起床,步行到乡里坐头班公交到县城,再一路倒车由邢台汽车站、火车站到石家庄、到省四院——只为一趟省下24元。

  我们常在大医院里和那些风尘仆仆满面愁容的外地人擦肩而过,白茹云就曾是其中的一个。提到发生过的那些事儿,她用了“人穷志短”,落泪了,却又摆着手连说三个“都过去了”。

  在辛苦谋生和挣扎求生的困苦里,是诗词,给了她一种放飞灵魂的自由。

  在2016年7月投给南和信息港的一篇文章里,她引过一句“轻沙走马路无尘”的古诗:“不知道古人的马踏在黄土大道上扬起蹄子时怎么会没有尘沙,只恨不能穿越到古代去看一看。”

  她喜欢诗词给予自己的这种超拔的力量。“诗词并不能战胜病魔,但能帮我看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东西。古人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可能我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但谁也不能阻止我想象。”

  平时,她并不把读诗说得太高。“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在家闲着找点爱好。就像有人好打麻将,而我喜欢看诗而已。”

  但是,这样的她已经把很多人感动了。

  诗词给了她一种平静的自由,在人最难面对的物质面前,她平和而安宁。

  坐在记者面前的白茹云穿着一件咖啡色羽绒服,这是妹妹穿不下送给她的。2014年她去河北电视台录节目时,穿的就是这件。2016年12月去央视录制《中国诗词大会》,路上穿的,也还是这一件。

  去央视录节目,对最远也就到过北京的白茹云来说,是趟远门,按说怎么也得多带点钱,添置几件漂亮衣服。但白茹云只把女儿淘汰的旧书包缝了缝,装了几件贴身衣服、一件本来是买给女儿的棉外套和100元现金。

  这100元,到了北京就押在栏目组安排的宾馆前台。退房的时候,这让她好一番庆幸,“一张大票儿”,怎么带去的,又怎么带回来了。

  央视后来播出的节目里,其他选手都是春秋装,还有人穿着短袖,白茹云穿的是当初在乡间大集上花40元给女儿买的棉服,套着毛衣。“第一天也穿着薄衣服,录制大厅太冷,咱身体不行,不能光顾美,得顾命。”

  “苏轼不是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白茹云拽拽羽绒服,“我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不再计较其他,什么都能一笑了之。”说着话,她眼里的泪水习惯性溢出,在这汪泪水的映射下,眼睛格外透亮。

  以诗会友,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自信和额外的温暖

  采访间隙,白茹云的电话不断响起,媒体约访、邀约讲课、善意鼓励,甚至抗癌取经,“这几天的电话,比我前半辈子接的都多。”

  陆续有好奇的村民走进来,安静地坐着听一会儿又走了。邻居潘成杰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抱着一个膝盖。“去年我就见她拿着本书放羊,还奇怪,这是干嘛哩。”村里人获悉白茹云“会诗歌”,大多是从手机上看到的。

  白茹云家里电视坏了,手机也不能上网,邻居告诉她,网上都是她的新闻。白茹云说,她从没想过出名,当初去报名参加河北电视台《中华好诗词》节目,最主要的是担心自己命不久矣,“想给孩子们留个影像”。

  没承想,那一下,她就成了村里的“诗人”,有村民见了就问她:你和赵忠祥握手了?

  相对借钱治病时“人穷志短”的感受,白茹云从节目中得到了一种新的体验。

  2016年流行过一句话,说生活中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问白茹云,你的生活中已经有了诗,远方到过哪儿?她认真地回答:“定州也去过,最远是北京。”

  参加《中华好诗词》节目的选手,多来路不凡,有北大研究生,也有外省高考状元,还有在读博士。和这些选手同台竞争,不仅实现了以诗会友,更让白茹云感受到了久违的自信和额外的温暖:主持人王凯看白茹云冷,让工作人员给她拿了一件羽绒服;喻恩泰考虑到她的身体,提出替她掉下舞台;在节目中担任“大学士”的赵忠祥等明星主动站起来和她握手,颜丹晨下了节目塞给她5000元钱……

  白茹云那双被喻恩泰特意握过并称为“有质感”的手,记者也握着体会了一下。那是一双农村再常见不过的坚硬大手,终年劳作,布满了茧子和老皮。

  去参加比赛前,她只有住院时买的那一本《诗词名句鉴赏辞典》,做饭、喂鸡、放羊,利用一切匀得出的空儿,反复地背。看到别人家的书上有好诗词,就一字一句抄回来。用的是小女儿用过的语文作业本,正面是老师的红对勾,背面是白茹云抄写的一首首、一句句千百年来打动过无数人的诗词。双面书写的纸,像被錾刻过,凹凸不平,和她的手一样,有着一种特殊的质感。

  录完《中华好诗词》,节目组送了她一套中华传统诗词经典,省扶贫基金会给她送来一台电脑,还给接通了网线。有观众通过栏目组,资助了她几千元钱,还送了她一部可以上网的手机。白茹云再也不用去邻居家电脑上抄诗看。现在,读不懂杜牧《赤壁》的时候,她能在网上搜索赤壁之战的历史,结合历史去揣摩诗人的情怀。

  “好心人还是多。”白茹云擦擦眼角。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握手中,白茹云同样强烈感受到的,还有诗词带给她的“平等”。

  加入栏目组的选手群,和全国各地的诗歌爱好者交流,白茹云“找到了归属感”。

  2016年,群友邀约一道参加央视诗词大会,白茹云也应邀报了名,有一部分原因是栏目组管吃住,“自己不出钱”。去北京录节目,编导让她买高铁票,栏目报销,坐在高铁上她特别高兴,“以前去北京坐火车,挤得站都站不下,这次居然有座位,真好啊。”

  按照她最初的设想,就是想见见诗友,参与一下就好,可“上了台就有好胜心”,白茹云从百人团一路打到了擂台上。

  每个选手上台前都要录制一段VCR介绍自己,但只有上了擂台的选手才会播出这一段。临上台了,编导又找她要了一次,不好意思地说,你开始交的我们没保存。

  “没准儿人家看我土了吧唧的,一个农民,估计我过不了关,上不了擂台,没保存。”令编导刮目,白茹云有点小自豪。

  诗词大会播出之后,白茹云火了。但她相信,生活还会像原来那样继续:丈夫潘信革每天早7点就要骑电车去县里上班,大女儿大年初六就返校开课,家里养的羊已经卖了,鸡还在。而她自己,照样要喂鸡、送孩子、去医院,等天暖和了,地里的活儿也多了,能干的就摸索着干。“我就是个普通人,现在老有人打电话说向我学习,没什么好学的,谁遇到事儿都会想法解决、走过去,我就是个普通人。”

  采访作别,春风乍起,白茹云家房后的那片地里,麦子正在返青。

  记者手记

  她读的是诗,我们读的是她

  □记者白云

  初到白茹云家采访,是个清早。

  大门还倒插着,她蓬乱着头发开门相迎。路过鸡舍,顺手往里边撒了一把食儿。进了屋,又到隔壁房间梳了梳头发,拿出半袋郁美净,边抹边说话。

  她不愿顺着眼前铺天盖地的赞誉“往杆子上爬”,甚至特意否定了“诗词战胜病魔”的诗化说法。这种否定不激烈,也不尖锐,淡淡的,却很倔强。她不愿意用眼泪和苦难的经历打动别人换来同情,反而一再谈到病友的类似经历,以试图证明自己并不分外坚强。

  出了名,来访者多了,有的还非要她“配合着”拍照。朝这儿朝那儿,“笑一点,对”。咔嚓一声后,她马上跑开,“我不喜欢别人摆弄我。”

  她背了那么多诗,问她最喜欢哪一首,这时候,她的精神头才显得格外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她站起身来,用了朗诵的调子,还专门拉拉衣服的下摆,“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她说她喜欢这首诗里的豪放,对生活的快意。“活一天就要高兴一天。”

  越真实,越有力。

  那些她透过诗词感受到、又传达给我们的力量,正是来自这样真实的生命。

  采访时时被打断,狭窄简陋的农家旧屋里,白茹云被介绍给各种头衔的陌生人,甚至有外地某组织专程送来“名誉主席”的证书,还有人在噼里啪啦的快门声里,问她什么时候去医院检查、可以安排车接车送。

  白茹云摆摆手拒绝了。送走访客,她从沙发角落里拽出几年来跟她进医院、进电视台的旧书包,拍打拍打上面的灰——过几天,一年一度的复查又要开始了。

  这次,她还是会在包里带一双拖鞋、几件衣服,也还是会一个人前往医院,或许还会为省24元车钱连倒5趟车,会为再省几角零钱而从家自带方便面和脸盆。也许唯一不同的,是包里的诗集。这次,她要带的是一本“以前没看过的白居易”。

  她在诗词的世界里,找到了别样的色彩。对于她而言,诗词就像食物里的糖,没有,生活也能继续,有了,滋味更层次分明。她选择了后者,也从中汲取了更多的力量。但她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还要继续过普通的生活。即使上了央视的舞台,得到了无数的赞誉和支持,她依然能把脚踩在地上。

  喧嚣过后,谁也替不了她。听力下降、眼睛淌泪以及身体内藏的“定时炸弹”,要面对这些的,还是她自己。

  她写过一首这样的诗:“胸有佳肴盛万种,心头酸辣味千般。人间捧腹俱欢笑,冷暖由他若等闲。”

  不抱怨、不矫揉、不放弃。她读的是诗,我们读的是她。

关键词:诗词 白茹芸 河北责任编辑:赵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