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片与文章无关:12月4日,在印度首都新德里,选民在投票站外排队。当日,包括新德里和德里在内的印度德里中央直辖区地方立法选举开始。新华社记者 郑焕松 摄
因为工作关系,曾多次到这块大陆,甚至九十年代还有一次因为选了个合适的时间,工作之余能有几天余暇周游小憩。多年的旅行经验让我多少有些自以为是,于是天真地安排了到提斯浦尔的两天观光自助游——为了体会印度人民的真实生活,特意请朋友代购了一张普通印度人常用,相当于我国普通慢车的浅色车票,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在印度坐火车。
结果很快发现,在印度旅行,是一件令人十分想挠墙的事情。
印度是个奇特的国家。在某个当地贵族家里,你可以享受到比伦敦更为欧式的接待,一切银质餐具都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庭院中的大橡树更目睹过从詹西女王时代开始的一次次重大事件,令人平添怀古之幽情。而据我的同事说,如果到某些传统的边地之邦去做项目,盛情的主人还会建议大家在其自家的庄园里尝试一下打猎之类健身活动。虽然能够打得到的不过是野兔野鸭,但席间甚至可以吃到狮子肉:狮子是专门养殖用来吃肉的,并不违反对珍稀动物的保护。这是个有着泰姬陵这样优雅古文化的国家,其文明的璀璨曾令高僧玄奘目眩神迷。
然而,走在新德里的街头,你又会充分感受到印度的另一面:即便是很宽阔的马路上,面对普拉萨达大厦你也会闻到农家亲切的味道。而身边匆匆跑过的少年几乎身无寸缕。与身穿酷似中山装的制服,神色严肃奔赴工作岗位的白领形成鲜明的对比。无论什么标牌的饮料都带着令人怀疑的味道,最后逼迫我们养成古怪的惯例——出发时在行李箱装上一打国产矿泉水,来避免拉肚子的灾难。
这是一个落后与现代化交织的国度。然而,一切不和谐,却又在这个国度融为有机的一体。饭店门口聚集着收费低廉的黄包车夫,他们并没有对富人的不满,乐天地吃着包在叶子里的抓饭,告诉你这一切不过是命运安排而已。出于好奇,我拒绝了酒店的安排,乘坐一辆这样的黄包车前往火车站,还多付了一点车钱。然而,很快我就惊讶地发现车夫在绕路!车费是固定的,这样的绕行显然和出租车宰客不是一回事儿。难道是要把我拉到某个诡异的街道吃馄饨或者板刀面?
大力拍击车夫的后背要求停车,那名貌相憨厚的车夫一脸迷惑地听完我的抱怨,很谦恭地告诉我,因为我多付了车费,他只好带着我绕一绕路,多看一点新德里的街景,才能坦然接受,否则便是擅受不义之财,与他的人生原则不符。
错愕之后,我告诉这位有原则的阶级兄弟:你的原则是很好的,但我是去赶火车啊,如果你绕道,我会迟到。
去赶火车?迟到?我想对方听懂了这句话,但脸上的迷惑更加深重了。他明显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一点头,便飞快地拉着我和行李直奔火车站而去。
难道这是一个反对任何现代交通工具的哲人?带着同样程度的迷惑到达目的地,我道了谢,走进火车站,才明白这位老兄的问题在哪里。
印度的火车站大约是一个城市最为繁荣与嘈杂的地方。印度人还不是十分富裕,所以旅行时对火车的依赖远远大于飞机。这里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叫卖的小贩,令人想起某地的春运。所不同的是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安之若素,仿佛生活本来就该这样。一个身穿白袍,飘飘欲仙的老者提着两只嘎嘎叫的鹅(也许是鸭子),从我身旁悄然走过,没有任何人留意他泰戈尔般的风度。
因为绕路,离车票上的发车时间已经很近,但是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检票口的时候,一位留着大胡子的检票员优雅地告诉我:您的JQK次列车晚点了。
晚点多久呢?我问。大胡子检票员毫无歉疚地耸耸肩膀,告诉我他也一无所知。一个小时之后,还是同样的回答,连表情都没有变。
想发作,想投诉……看到周围人们看珍稀动物一样的目光,又没了底气。
找了个地方坐下,身边是一名身穿西装却带着一根竹杠的中年男子。对方可以讲很不错的英语,告诉我他是一名医生。看我疑惑地打量他的竹杠,这位医生苦笑道自己是郊区几个小村子的巡回医生,定期巡诊为印度政府的普及医疗政策服务。如果看好了病人,对方会送给你五花八门的礼物,甚至有榴莲这种古怪的东西,盛情难却,一切都需要他自己挑回来。如果医死了人呢?我问。
这位印度医生脸上露出略带恐怖的表情,换了一个话题,询问起我来干什么。听到晚点的话题,医生很理解地微笑,说印度火车晚点是太正常的事情,他的列车也晚点了。何况现在这个季节,雨水经常把桥梁或者路基冲坏,如果仅仅晚上几个小时,那属于要感谢上帝的。如果我感兴趣,他很愿意和我利用这个时间讨论一下中国和印度哲学的不同。
我这才明白那位黄包车夫的迷惑在那里:赶火车嘛,这是很急的事情吗?带着无可奈何的态度,我开始与那位医生谈起中印古代哲学来。很快就发现,这位医生是个十分健谈的人,90%的话都被他说了,中印文化交流变成了古代印度文化普及课。
说实话我多少有点儿心不在焉,要知道我只有两天的时间,本想体会一下印度民间的风情,假如回来的时候也遇上火车大晚点,那回国的飞机可不会等我。要不,这次旅行取消?可这样的机会不是每次都有。
正在掂量之中,忽听站上人声大噪,有人高声喊叫,那分明是在叫“JQK次列车开始检票啦!”
匆匆说一声再见,顾不得那位饶舌的医生在后面大喊什么,我拖起行李猛冲向检票口,结果好不容易挤进去,又被那名大胡子检票员毫不犹豫地揪了出来。“现在是哪次列车在检票?”我困惑地问大胡子。“JQK次,先生。”检票员温和而谦恭地回答。“那,我这是JQK次的车票啊,你快让我上车。”我气急败坏地喊道。“不行先生,您这是今天JQK次列车的票。”检票员继续恭敬地说。“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上车?!”“因为……现在进站的是昨天那班JQK次列车,今天的JQK次列车还没有发车呢。”
垂头丧气地回到医生身边,却听他略带责怪地说:“你怎么不听我说呢?我早就看到那辆车上的日期了。好了,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亚历山大大帝终于见到了我们那个圣人,对他说,你有什么愿望,告诉我吧,让我来满足你。我们那位圣人呢,说,那好吧,陛下,请您让开一点,您遮住我的阳光了,陛下。”
一时间,火气全无。
算了,下次再进行计划中的旅行吧,反正,这是个一切都能等得起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