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望海楼里三代望海者
在塞罕坝阴河林场,有一座小楼房,是用来望火情的,名叫夫妻“望海楼”,只有夫妻二人看守。其实,它最初名为“望火楼”,一是因森林忌火;二是远远望去,仿若一片林海。鉴于此,遂改名“望海楼”。
塞罕坝森林大多为人工针叶林,林下、路边蒿草茂密,可燃物载量十分丰厚,且塞罕坝气候干燥,物干风大,属高火险区,加之森林集中连片分布,一旦发生火灾,极易造成“火烧连营”之势,后果不堪设想。
守望,成了最原始的也是最有效的警报系统。
这里海拔近二千米,望海楼是林场的至高点。站在望台上,放眼望去,方园数十里的绿海尽收眼底。夏季时分,当毒辣的阳光直射肌肤,如针刺般刺痛。在冬季零下几十度的时候,北风呼呼,则如刀割般疼。
夫妻“望海楼”的职工,丈夫叫刘军(中),妻子叫祁淑艳(左一)。新华网郭香玉摄
这座“望海楼”的职工,丈夫叫刘军,妻子叫祁淑艳。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每隔15分钟,用望远镜观望周边火情,在记录本上记下情况,比如天气、风力、是否有火情等。一旦有情况,就马上想法设法通知总部。
“我们夫妻俩是第二代瞭望员。从2006年开始,就在这里每天通过望远镜远望,那时住的条件是一个铁棚子,夏季时早晚很冷、中午很热,食用水是蓄水窖里的水。”妻子忆起当年不堪回首的日子,内心略有酸楚。稍作镇定后,缓缓地说道,“那个时候,还好有一根天线,可以收到一些电视节目看,也就不觉得凄凉了。现在有了无线网,可以和外界沟通了。”
从一位老职工那里,记者了解到第一代瞭望员的情况。
也是一对夫妻,当时条件很差,孩子出生之后,三岁还不会说话,见到陌生人就跑。十里八乡,孩子从出生就没有见过陌生人,看着自家的孩子变成了这样,身为父母,很是着急。为了孩子能早一些开口说话,给孩子一个成长的环境,无奈之下,才向组织汇报,调转到其他部门了。
瞭望房舍的每一次面貌更换,都是时代的象征。现在的“望海楼”,已是第四次改建了,从最初的瞭望房舍马架子到第二代砖房、第三代二层阁楼、再到如今五层小阁楼,这就是时代发展变化的缩影。
现在的瞭望房舍是2013年改观的,虽是五层,单层面积却不足十平米。其中,一楼作为客厅用。往里走,则是厨房,楼梯处堆放杂物,比如蔬菜等;二楼是卧室,床就在窗户边上,冬天风大,即使有暖气,也会很冷。五楼是瞭望工作的地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摆满了记录文件,还放着一个望远镜、一部电话。望远镜已显得有些破旧。
在防火期以外的时间,瞭望员刘军找到了自己兴趣点,开始研书习画,还将一些花鸟、书法装裱了起来,挂在一楼墙上。作品算不上专业,但他依然很珍惜。
“我们也会吵架,但很快就不生气了,因为没有其他人说话,天天只对着他了。”妻子说得很朴实。茫茫林海,他们一分钟也不能离开“望海楼”,唯一可以和他说话的人,就是自己的爱人。
“这里的游客不多。夏季也有游客过来,但来了看一下就走了,觉得啥也没有。”“啥也没有”,这几个字从妻子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的自然。
当今的夫妻“望海楼”。新华网郭香玉摄
十余年的坚守,在“啥也没有”中,他们就是这样天天望着天、看着树,偶尔说说话,偶尔吵吵嘴,更多的是沉默,还有所面对的孤寂和无助。正如妻子祁淑艳的话说,跟这片林子打交道,天天望着、数着,哪棵树又长高了,哪片林长势如何,都了如指掌。
风霜雪雨、天寒地冻、酷暑难耐。夫妻二人,一心想着看护林子,把林子当生命一样待。
“儿子是防火员,我们发现火,他就去扑。”刘军的儿子二十岁左右,正值青春好年华,在父母的影响下,也立志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塞罕坝,成了一名防火员。妻子说,“等我们将来退休了,就打算让儿子接班,继续留在望海楼。”他们的儿子听说将来要接班,也怀着一份对“望海楼”同样期待、向往的深厚感情,傻傻的笑了笑,笑里藏着少有的善良和可爱。
几十年来,塞罕坝是零火灾。在塞罕坝,共有9个瞭望塔进行人工监控,还有15个机器摄像头24小时实时监控。
塞罕坝林场防火办主任吴松说,机器监控相比人工监控而言,准确性略低些,主要是有些地方是盲点。不过,机器监控与人工了望可以互补。
所以,人工瞭望虽然原始,但还不可或缺。
“望海楼”,几代人的守望,护卫着塞罕坝这片林海。
在塞罕坝,流传着六女上坝的感人故事。陈彦娴,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全国都在学习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典型邢燕子和侯隽。一腔热血的陈彦娴,当年19岁,正在读高二,在那股奋进的力量感召下,总觉得自己是否也应该向她们一样,做出一番成就来。
陈彦娴和宿舍其他几位姐妹聊梦想,“要是能像北大荒的女拖拉机手梁军一样,开拖拉机驰骋在原野上,那有多好呀!”
六姐妹一拍即合。
这张珍贵的照片,记录着当年“六女上坝”的感人故事。
陈彦娴的邻居刘文仕,当时任塞罕坝机械林场的场长,听说那里正在大规模机械化造林,何不找一找他?六姐妹商定后,给刘文仕去了一封信,描绘了她们的远大理想,希望能到坝上去造林。
这封信很快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塞罕坝欢迎她们这样的热血女青年。学校老师们对于憧憬梦想的六位女学生,不仅没有拒绝,还给她们开了欢送会。
1964年夏天,承德二中陈彦娴、甄瑞林、王晚霞、史备荣、李如意、王桂珍6名正在备考大学的女高中生,抛弃大学梦,怀着对林场的远大憧憬,不顾家人反对,到了荒漠无际的塞罕坝机械林场当工人。
从承德到坝上,看似距离不远,却在路上颠簸了两天多。两天来,路是越走越清静,越走内心越感到不是滋味。一条土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路上受的苦不言诉,吃不好,睡不好,以为到了坝上,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缓缓神。谁知,直到第三天下午3点多,终于到了坝上。才发现,坝上的房子总共没有几间,到处是半人多高的野草,风沙大得很,吹的人根本睁不开双眼。一片荒凉的景象,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们面前,姐妹们一下子被惊呆了。
接下来的一幕,却久久温暖着几颗凉下来的心,那就是林场的书记、场长亲自迎接。有时候,感动就一瞬间。那不仅仅是感动,而是对六姐妹的希望和信任。
陈彦娴清楚地记得,第一天,林场给她们吃的是一顿黑面饼和炒磨菇,几人皱着眉头,难以下咽,却看到书记、场长、其他工人们吃得津津有味。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她们吃的都是含有麦芒的黑莜面、土豆、咸菜,喝的是雪水、雨水、沟塘子水,有时粮食供应不上,就煮莜麦粒就盐水充饥。
后来,六姐妹才知道,第一天的饭菜,是林场招待贵客的待遇。
六姐妹被分到千层板林场苗圃。“我们不是来机械化造林的吗?怎么会来倒大粪?”姑娘们疑虑重重。苗圃育苗用的是有机肥,赤手拿粪勺掏大粪也成了她们的日常工作。
苗圃育苗是一项技术要求较高的工作,为了掌握好播种时盖土的薄厚和压实度,她们就拿播种用的滚桶和刮板一遍又一遍地练,手臂练肿了也不停。
上坝后不久,迎来了她们在坝上的第一个中秋节。
往年,中秋节都是和家人围在一起吃月饼,说说笑笑过着团圆节。可是,在坝上,不仅没有月饼吃,还要坐在阴冷的大工棚里选苗。工棚的外面,飘着银白色的雪花,银装素裹。若是六姐妹还坐在学校的教室里,面对如此佳景,或许能作出一篇关于雪景的美文来。然而,现实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富有诗情画意。
进入10月,坝上天寒地冻,大雪封门的时候,为了保证苗根不失水,她们还要在泥塘里作业,即使穿着棉袄,也是冻得直哆嗦。
造林任务紧迫,她们不得不加紧时间完成。苗圃育苗是很关键的工作,若苗子不好,怎么培养成参天大树?那时候,每人平均每天选上万棵苗,收工时,腿也不听使唤,腰也直不起来,整个人像僵住一般。用陈彦娴的话说,在苗圃工作的职工,罗圈腿、风湿病都是常有的事。
陈彦娴的母亲心疼女儿,偷偷托人在承德给她找好了接收单位,还亲自跑到塞罕坝做她的工作,希望能回到自己身边。相对安定和舒适的生活,并没有诱惑到陈彦娴,她断然拒绝了母亲,并给母亲做工作,让她继续留在塞罕坝。她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在坝上扎根,则是她一生的选择。
上世纪六十年代,林场交通闭塞,只有一条通往县城的土路,坑坑洼洼。有一年,冬日里大雪封山,再加上林场基本处于半封闭、半隔绝状态,让许久没有与家人联系的六姐妹,眼看着塞罕坝的雪有1米多深,无望的眼神里,还是渴盼着能回家过年。
总场知情后,派了一辆大卡车送行,卡车前面是一辆55马力的链轨拖拉机推雪开道。前面推开了路,后面的路又立刻被狂风卷起的雪埋上。那次,走了一整天,才挪出4公里路。拖拉机掉进雪坑,汽车抛锚。路走不动了,家回不了了。六姐妹含泪望望远方的家,一只手拉着另一只手,踏着深深的雪,摔倒了,再爬起来,眼里委屈的泪花,想掉下来,又憋回去。就这样,一点点摸着黑,返回了林场。
选择林场,选择无悔!
“我先后在林场的粮食所、学校、修理厂、汽车队等单位从事过不同的工作,现在我们的子女又接过了我们老一辈手中的接力棒,继续传承着我们的事业。”陈彦娴说这句话的时候,时光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在坝上,“六女”认为小米饭和土豆是最好的饭食,每每吃土豆时,就会买很多,放着慢慢吃,还因此得了个“土豆”的绰号。
“六女上坝”的故事,感动着许多人。用她们的话说,为了林场的希望,再苦再累,一切都值得。如果再一次选择呢?
陈彦娴说:“塞罕坝!选择塞罕坝,我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