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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失火敬老院院民半月洗次澡 每周吃次肉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2013-08-06 15:5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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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联合敬老院资料图

  调查结果显示,养老院院民王贵放火的动机是为了泄愤,他怀疑隔壁院民偷了他200元钱。但事实上,院内丢钱的事情曾多有发生。此外,无儿无女的老人承受着孤独和病痛的双重折磨

  7月27日下午,黑龙江海伦市联合敬老院一如往常般平静。几名老人坐在墙角蓝色塑料椅子上打瞌睡,不远处一个腿脚便利的老太荡着秋千,还有很多在打扑克牌。

  只有突然增加的岗哨和正在整理火场废墟的工人,告诉人们这里曾有过一场大火。警察驱散着敬老院门口的看客,警惕每一个进入敬老院的人,后来干脆把通往敬老院的公路封了。

  7月26日凌晨,敬老院特护病房突然起火,11名老人丧命。警方迅速认定系人为纵火,犯罪嫌疑人王贵也被烧死在现场。

  死去的11位老人都是“五保户”(指政府对农村老人或孤儿实行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或保教的政策),且身患疾病,他们本准备在敬老院度过自己的余生,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提前结束了生命。

  午夜纵火

  王贵今年46岁,他已在海伦联合敬老院住了三年零四个月。

  王贵的大姐王凤在海伦市的一个工地上“看门打更”,工地距敬老院十分钟车程,因此王凤经常去看望弟弟。王贵在家中排行老小,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

  就在几天前,王贵的脑血栓病又犯了,血压很高。恰好在三江种稻子的三姐王芬回来,王芬给了弟弟1000块钱让他看病。这对王芬来说不是小数目,这几年稻子收成不好,王芬还欠了债。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王贵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在特护病房的抽屉里。这间病房有四张床,两位老人,另一个叫李凤宝,他有手机,有时会帮王贵联系家人。

  7月25日下午1点30分,61岁的王凤接到了李凤宝打来的电话。“王贵丢了200块钱,正在敬老院闹呢。”

  王凤来到弟弟的病房,只看到床头挂着一瓶未输完的点滴。吊瓶是几天前她陪王贵从海伦市医院拿回来的,由敬老院卫生所的护士每天给他输液。那天王贵发现自己丢了200块钱,扯下了还没打完的点滴就去找院领导。

  王凤后来在副院长吴成的办公室看到了王贵。王贵正趴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丢了200块钱,我不想活了,”边说边撞墙。

  “你知道姐有心脏病,你别吓唬姐,你死了姐咋办?”王凤劝他,“不就200块钱吗,回头姐姐再给你。”王贵情绪渐渐稳定,王凤离开时,还见他咧嘴笑了笑。

  副院长吴成介绍,王贵怀疑隔壁的孟令波从他抽屉里偷走了200块钱,院方帮忙找了,但没找到。孟令波手脚很利索,不过是位严重智障老人。王凤走后不久,王贵情绪再一次失控,用拐棍把病房玻璃敲碎了,并声称不给他合理解决,就不活了。吴成于是打电话叫来了王贵所在乡镇的干部。乡镇干部和村支书一起来到敬老院,安抚王贵,直到王贵情绪稳定下来才离去。

  王凤本以为事件已平息,但7月26日早上,她再次听到了弟弟的消息:王贵夜里纵火,连自己共烧死了11个人。

  当晚敬老院里的值班人员张殿玖说,王贵夜里又有一次情绪不稳定,他曾去安抚。不过,据敬老院的一名工作人员透露,当晚全院共有3名值班人员,分布在敬老院其他的三栋楼里,特护病房无人值守。吴成解释,因人手不够,特护病区和邻近一栋楼由一名值班人员负责。

  据警方调取的监控录像显示,零时58分,特护病区王贵所在的103病房开始闪光,3分钟后,火光越来越亮,并迅速蔓延到101和102病房。1点20分,消防车赶到,值班人员和几名身体健康的老人也参与了灭火救人,一小时后,明火被扑灭。

  王贵的室友李凤宝和孟令波幸免于难,他们是特护病区仅有的两个腿脚健壮的人,也成了王贵纵火的证人。

  敬老院生活

  联合敬老院,位于海伦市北环路外,公路上没有路灯,夜幕降临后四周便漆黑一片。吴成介绍,联合敬老院里住的大多是农村五保户,院内共有450个床位,住着283名五保老人,其中王贵和孟令波所在的特护病区共32人,全院共有30多个护管人员。

  王贵于2010年4月1日住进联合敬老院。年轻时,由于妻子带着女儿离婚远走他乡,王贵一气之下把自家的房子和地都卖掉后,也外出闯荡。但由于患上了家族遗传的脑血栓,右半身中风,嘴歪,说话不清,无法劳动,最终又回到了村里。村支书为他申请了五保户的待遇,将他送进了敬老院。他们认为这王贵唯一的归宿。

  刘大山已在联合敬老院生活了五年,他腿部残疾,但能走路,头脑清醒。他说:“敬老院里时常发生老人们打架偷钱的事,不过平常时候,也是老人们互助着生活。”

  一天三顿饭,是由三名食堂员工和一些智障但手脚灵便的帮厨老人来做,老人们也可以申请干其他杂活,如打扫卫生、刷厕所、伺候“重病号”等,院方每月会15块到50块钱不等的工资。一些人智力手脚都正常可以到外面打工,但需要家属签字同意,“死在外面与敬老院无关。”刘大山说。特护区的智障患者孟令波就是负责伺候“重病号”的老人,每月有30元工资。

  刘大山对伙食并不满意,“一个星期才吃一次肉”,帮厨的智障老人洗菜也不干净,土豆不削皮,切一切就放到锅里。老人们最期待过节,“有20个菜”。

  敬老院冬夏两季发衣服。夏季是一双单鞋、一套衬衣衬裤;冬天则发一双棉鞋,一套棉袄棉裤。不定期会发放香皂毛巾等生活用品。不过很多老人的衣服都做不到经常换洗,长了虱子。死者之一,曲录爵的哥哥曲路忱说,“我每隔10天去看一次弟弟,同屋的宫文发就经常在挤虱子。”

  有人来看望,是院里老人一件幸福而荣耀的事,相熟的病人都会羡慕地围过来,分享家属送来的食物。

  但王贵不太习惯在敬老院的生活。二姐王珍记得,去年国庆节晚上,她忽然听到铁大门外有人在喊,她开门一看,吓了一跳,王贵正趴在门口。王贵艰难地讲述他的经历,敬老院三位老人抢了他200块钱,还把他堵在墙角打他。王贵去找院领导,但十一假期没有人,只好一瘸一拐地出来,坐了一个小时车来到二姐家。

  王贵想去民政局投诉,王珍劝他,“找了民政局,给医院惹了麻烦,你以后怎么在这呆?”王珍前往敬老院去讨公道,一位副院长答应替她解决此事,最终把钱还给了王贵。

  曲路忱说,弟弟曲录爵的钱也经常被偷。曲录爵弟弟患有脑血栓,且眼睛不好,看不住自己的钱。曲路忱后来每次去也会给同屋的宫文发一点钱,让他帮忙照顾弟弟。两人均在此次大火中丧命。

  刘大山说他也曾丢过600块钱,抽屉被撬了。他去找院领导,院领导说无凭无据,“就当请他们上饭店了”。刘大山还想报警,但考虑到自己以后的生活,也就算了。

  无论冬夏,院民们半个月洗一次澡,8个喷头,“能站的老人们站在下面冲一下了事,站不住的躺在地上的水中滚一滚算完事。”刘大山说。

  特护病区都是“重病号”,行动不便,只能住在平房病房里,室内低矮、阴暗,和楼房病房相差很大,房顶是彩钢板结构,下面的保温层极易燃烧。刘大山说,王贵是病情加重后,从楼房搬进特护病区的,心里有很大落差。特护区的老人们都不允许外出,而“住楼上的”只要楼长签字同意便可出去逛一逛。

  在刘大山印象中,王贵在院子里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慢腾腾地溜达。王贵喜欢打麻将,还喜欢看电视。

  大多数老人都喜欢看电视,因为从电视里才能看到点新鲜事。有些老人为了方便,会凑200多块钱买一个小电视机放在病房。

  敬老院的老人们都不喜欢回忆往事。他们要么离过婚,要么打了一辈子光棍,无儿无女,才会被送进敬老院,不光彩的历史,更不会提起。老人们们唯一的想法都是多攒点钱,搬进特护病房后,可以生活得好一点。

  钱是唯一能带给他们安全感的东西,因此当王贵发现用来看病的钱不见了时,便发了疯。

  关于死亡

  从事发到认定王贵为犯罪嫌疑人,只用了短短数小时。院方表示,王贵把酒倒在拖布上,点了火。经过现场勘察后,警方也公布了监控视频和证人证言等五点证据,支持王贵为纵火嫌疑人。

  无论如何,悲剧业已造成。海伦市常务副市长闫丰认为,王贵自称200元钱被隔壁院民偷走,院方对其情绪失控的心理疏导、管控不到位,致使产生了极端行为。

  东林乡政府一位官员也承认,王贵在敬老院期间曾多次因丢钱吵闹,敬老院打电话给乡里,乡里派人安抚,但都未引起足够重视。

  海伦市政府迅速确定了赔偿方案,死亡赔偿金的标准按额度按照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计算,每年17760元。根据遇难老人的年龄,最高赔偿20年,最低赔偿5年。犯罪嫌疑人王贵除外。

  因此,王贵的家人拒绝签字,王贵的尸体也未火化。王珍盼着让王贵入土为安,她记得王贵前些天总是念叨两个字:“小胖。”小胖是王贵女儿的小名,王贵说想见她。

  妻子和女儿离开后,王贵再没有见过女儿,心中却一直牵挂。十几年后,因为这场事故,母女二人回来了,女儿已是20岁的大姑娘了。

  曲路忱曾在7月24日晚上去看望弟弟曲录爵,他给弟弟带了七八两饺子,一块猪肝和一根肠。已经吃过晚饭的曲录爵把七八两饺子和猪肝一口气全部吃光,但没吃肠,说要留到第二天吃。一天后的凌晨,大火夺走了他的性命。

  曲路忱给弟弟烧了很多纸钱,埋骨灰盒时,他小声说,“不知录爵有没有把肠吃掉?”

  刘大山说,他们这样的五保户进入敬老院,都会想到死亡,“进去了就肯定不能活着出来了”,老人们大多都在承受内心的孤独和病痛的折磨,直至死去。只是,没人想到特护病区的11位老人离去的方式,会如此决绝惨烈,“希望他们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痛苦。”

关键词:敬老院,纵火责任编辑:尹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