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中国
就在上海飞往日本北海道的飞机上,伊恩认识了中国妻子余燕伶。并于一年后,来到中国上班,“在苏州做一名外教。”
此时的伊恩,已从碟片中学会多首红歌,中文说得也是“顶呱呱”,除了还带点英式的口音之外,基本可吐字清晰。“我妻子不反对我唱,也不支持我唱,她也从来不教我唱红歌,她就觉得这是我的自由。”伊恩说,“我的中文也不是她教我的。”
反倒是为了提高余燕伶的英文能力,他们俩在家时,基本用英语交流。“出了这个门,我就只能用中文了。”
来到中国两个月后,伊恩学会的红歌派上了用场。当时,学校里组织了“外国人展示中国文化”的活动,有人推荐了伊恩。“平常没事,我就喜欢哼哼红歌,被同事听到了,就觉得,嗯,我可以去参加。”
在这次活动中,伊恩以一首《社会主义好》获得了最具人气奖。但此时的他,仅仅只是把红歌作为一种爱好而已。
这一唱,奠定他一首《社会主义好》唱全国的基础。不多久,学校领导让他去参加一个饭局,并让他在饭局上再次表演《社会主义好》。伊恩没有多想,当场拒绝。
回想起来,伊恩觉得,这个拒绝,是他在中国犯的“第一个政治错误”。伊恩说,如果可以重来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去参加这个饭局。他觉得,就是因为没有去参加这个饭局,让他在中国获得认可的时间推迟了好几年,从而错过了很多赚钱的机会。
如今伊恩吃透了中国。“领导就喜欢面子,邀请了都不去,肯定不高兴,领导都不高兴了,那还怎么混。”他的书柜里,有一本红色小本子,书名为“小毛与南子”。书中都是解释各种中国特色的用语。比如,对“没有”的解释,共有6种。“从这本书中,学如何跟中国人打交道,根据他们说话的语气判定那个词语的真正意思。”
2007年1月,几经辗转,伊恩来到三亚,在一家酒店任职。在这座城市,他第一次重新定义了红歌。同一年,薄熙来由商务部长调任重庆市委书记。日后,他在这座城市掀起了中国唱红的第三波高潮。
200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周年。一次,伊恩和妻子余燕伶回家的路上,在一个公交车站,看到了三亚市举办红歌比赛的通知。凭着喜好,伊恩也想报名参加。可没想,当他看到这个通知的时候,截止时间已过去两个小时。但伊恩还是记下了通知上留下的QQ号。
伊恩想争取一下。却没想到,这个负责报名的人,是余燕伶曾经的学生。就这样,伊恩顺利通过报名。
在此次红歌比赛中,伊恩拿到了第四名。“我成了整个三亚的骄傲了,很多旁边的人都认得我了,跟我打招呼。”
伊恩发现,此前两年努力想融入的社会,还不如他唱一首红歌有效果。他突然领悟,红歌才是他融入中国的最好、最快的方式。尽管还获得了400块钱的奖金,但此时的伊恩没有想到靠红歌来生存。
伊恩知道,他应该到更大的舞台上去唱红歌。在朋友的建议下,他瞄准了江西卫视2006年开始举办的《中国红歌会》。
在这个舞台上,伊恩第二次定义了红歌的价值。此时的他意识到,唱红歌原来可以转化为经济收入。“在酒店一个月一万多块钱,唱红歌比酒店的收入还强。”
伊恩便把三亚酒店的工作辞掉,专心唱起了红歌。伊恩说,在此之前,他没有经过任何声乐的训练,但小时候,在英国时,就有人夸他歌唱得不错。
虽然融入中国的方式多少令伊恩有些意外,但他极其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这种名誉是此前在无数中国唱红歌的外国人中为数不多的。
但不管如何,他的英国身份,多少令他对所遭遇的某些中国特色十分讨厌,“道德自律性太差了。”
这个论调似乎很像他不喜欢的撒切尔夫人说的。撒切尔夫人认为,社会主义对人类文明的真正威胁是道德的威胁。
从伊恩家里往三亚市区,有9路公交车。一般没有特别急的事情,伊恩都是坐公交出行。他不想汽车尾气把三亚搞得太糟糕了。伊恩刚到三亚时,整个城市就3个红绿灯,而现在,不管修多少路,好像都始终满足不了爬行的车子。
在半个多小时的车程里,伊恩差点被挤倒3次。他苦笑着说,这就是中国特色。
他说,在英国,公车不会挤这么多人。
红歌梦
进入中国红歌会后,伊恩有意识地用红歌系统性地包装自己。比如,去定制红军服,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红军战士。“大家会觉得我很愿意主动融入中国文化,他们就会觉得小伙子不错。”
而这其中的代表,是伊恩的丈母娘。她刚开始不同意女儿余燕伶和伊恩的婚事,“一开始心里很忐忑,通过了解,特别是他唱红歌后,女儿跟着他就让我更加放心。”丈母娘在达人秀的舞台上说。
伊恩觉得,红歌之所以能在中国出现第三波高潮,是因为有人需要它。“唤起大家的记忆,时刻强化一种感恩的心态。”
伊恩很清楚,他之所以在红歌会受到欢迎,并不是他唱得多好听。“他们不是过来听我唱歌的,是过来看我唱歌的。”
伊恩的身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对于中国观众而言,伊恩作为红歌里曾经批判的帝国主义的一分子,站在舞台上,那种讽刺感,在戏剧性之外,更让他们增强了国人身份的一种自豪感。
在众多粉丝里,经历过“文革”的那一代人占了绝大多数,稍年轻的一代似乎对伊恩没有多大兴趣。“红歌是他们的一种记忆,也是他们那时候的一种生活方式,在老了的时候,需要一种方式去怀念。”
最终,伊恩获得了中国红歌会的第5名。他很满意这个结果,他知道,“这就是一种政治安排,一场秀。”他认为,一个外国人唱中国红歌得了第一,说出去就会是一个笑话,很多人在情绪上接受不了。但也不会让他名次太靠后,毕竟需要靠他的身份来强调某种意义。
红歌影响伊恩,他第三次定义了红歌的价值。唱红歌走红后,他很快在中国获得了名誉之外的政治资本。这种政治认可,让他成为了江西及九江的旅游大使,同时也接到了来自全国很多城市的演出邀请。
最火的时候,伊恩在南昌一个小剧场演出,每场10分钟左右,可以拿到一千多块钱。而此时的伊恩,已志不在唱了。
“通过唱红歌,得到领导人的认可,跟政府打交道起来就很容易。”伊恩说。
伊恩不太愿意说明红歌到底给自己带来了多少具体收入。但他承认,红歌让他在英国很体面地举办了一次婚礼,也大大改善了他的生活。英国媒体报道,伊恩在演出中,最高可以拿到5万块钱一场的报酬。他认为这是在胡说,“偶尔有一次拿到了,并不是每一次都拿得到。”
伊恩的红歌会结束了,但他知道,他不能停止在公众面前的曝光率。在中国达人秀导演组的三次邀请下,伊恩欣然应允。
在上海的一次表演中,伊恩穿着红军装,扭着秧歌,手拿红色的《毛泽东选集》,唱完了《社会主义好》。事后,伊恩承认,《毛泽东选集》里面夹了很多歌词。
当时的评委周立波评价伊恩,“真像是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同样是评委的伊能静则问道,“这是一个很好的秀,但算什么达人呢?红歌达人吗?”
结果是,3个评委当中,伊能静给了伊恩一个NO。但红歌达人从此就成了伊恩的标签。上海某区甚至还想让伊恩做他们的公益广告代言人。“意思是红歌达人教你做什么什么一类的。”
但电视台播出来的结果跟伊恩在现场录制的结果却不一样。伊恩说,在现场时,3个评委都给了他YES。当时,他打电话去跟中国达人秀的导演组沟通,想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到的回复是,“这个没关系,是为了让观众对你更加好奇。”
伊恩也没过于较真,他清楚,这只是一场秀,只要领导看到高兴就好了。但这些却令余燕伶感到不满,她觉得伊恩来到中国后,把他身上所有的规则都改变了。
通过中国达人秀,伊恩说出了他想“把红歌唱遍全中国的梦想”。伊恩说,就在我采访他的第二天,三亚电视台的记者找到他,希望他出来谈谈中国梦。“不知道唱红歌算不算中国梦?”
伊恩也说不清楚,这个梦到底是他自己心里想的,还是达人秀导演组给他编的。他惟一清楚的是,为了表演效果,他必须这么说。他还把这个梦带到了现实生活中,面对媒体,他总是不停地重复强调这个梦。
为了秀的表演,伊恩最终把这个梦变成了一种身份认同。但这个梦,随着重庆红歌的落幕,变得飘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伊恩在此前后两次去重庆演出。
重庆红歌落幕前,伊恩被重庆一个县城邀请过去唱红歌,受到了当地领导的高规格接待。甚至有公司想跟他签约,在重庆办些小型红歌会。但当重庆红歌落幕后,伊恩再去重庆时,邀请方不允许他唱红歌,而是临时让他唱阿黛尔的歌。可那时的伊恩连阿黛尔是谁都不知道,只好作罢。
随之而来,是各地取消跟他约好的红歌演出。最明显的一次就是《我要上春晚》节目组。十八大前,《我要上春晚》邀请伊恩参加,伊恩爽快答应。“我知道没什么希望,但还是希望上去宣传一下自己。”
但最终,伊恩失去了这次机会。“我打电话过去问,给我的回话就是不知道结果是怎么样,就不让我参加了。”
伊恩不知道红歌还会不会允许唱下去。如果允许的话,他想到西藏、新疆等边区去唱。 “有红歌的任务,准备随时为党唱歌。”他说,“我最大的客户就是中国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