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活一天，就要讲一天”

昨天，在卢沟桥上，“七七事变”的亲历者郑福来老人行走在石狮雕塑前回忆当年。本报记者 饶强摄

上百年的风吹雨打，卢沟桥上的青石板路已经凹凸不平。每天，不知有多少人从此走过，又有多少人陪着这座古桥历经风霜。

已过耄耋之年的郑福来老人世代生活在这里。这座桥，曾是他儿时美好的“游乐园”，少年时无奈的“屈辱场”，更是他人生中不可磨灭的记忆。如今，向世人讲述78年前的那段血泪史，已经成为老人的习惯。这个习惯他坚持了64年。因为在此地，他曾亲眼见证了日军的滥杀无辜和作恶多端。

1937年7月7日夜，砰砰的枪炮声响了一宿，年仅6岁的郑福来从睡梦中惊醒，窗外一片漆黑，不时有火光冲天，“也许又是小日本演习呢。”翻了个身，小福来又沉沉睡去。天亮后，枪炮声停了。懵懂的他打算背起书包去私塾，却被父亲一把拽住：“还上什么学？！日本人打进城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幼小的他当时一无所知。

这个年龄的男孩永远精力充沛，一刻不消停。既然不能上学，正好跟小伙伴一起出去玩，到永定河里游泳戏水、比赛爬树摘野果、趴在草丛里逮蛐蛐……在世代居住的卢沟桥西桥头一带，好玩的地方太多了。

郑福来准备悄悄溜出门去玩，可刚到院子里，就看到街坊四邻的大爷大妈们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不远处还传来嚎啕大哭声。原来，头一天还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四春子，被落下的炮弹炸开了肚子，没等送进医院就断了气。

那时，郑家的住处离29军营房所在地岱王庙只隔一条小街。日军攻城前，29军官兵经常在这片空地上操练大刀，明晃晃的刀锋上下翻飞，刀把上的红绸子随风飘舞，神气极了！可就因为离营房近，这块风水宝地也成了侵略军集中火力攻打的重灾区。“房子都被炮弹震塌了，乡亲们死的死伤的伤。”已经84岁高龄的郑福来回忆起70多年前的那一幕，眼圈还会泛红。一家人先后逃到长辛店、保定，“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山人海。”

与此同时，守城的29军官兵正在与日军浴血奋战，誓与卢沟桥和宛平城共存亡，无数人浴血奋战，但仍难力挽狂澜。

7月29日，北平沦陷。

在保定人生地不熟，一家人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回家！

郑福来永远都无法忘记他在归途时的所见所闻。“沿途都是尸体。”说完这句话，老人沉默了半晌，浑浊的双眼凝望着远方，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你们闭上眼睛走路，千万别看。”路上，大人让几个孩子手拉着手。6岁孩子的好奇心驱使郑福来睁开双眼：到处是土坑废墟，还有成堆的死人，老的小的，有的还被开膛破肚。“全是被日军杀死的无辜百姓。”

逃难归来，家乡已然物是人非。岱王庙旁飘扬的红绸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挥舞着屠刀的日本侵略军。

郑福来听大人们说过，村里一个挑水的村民看见日军进村，因为害怕转头就跑，被鬼子追上去拿刺刀挑死；吴振山的二叔经过岗哨没给鬼子行礼，被一刺刀捅死；金辉到河里打渔，鬼子硬说他是八路军，放狼狗把他咬死了；村中妇女被日军强奸的更不在少数。

生命已如草芥，街头随处可见倒在地上的死者。侵略军在宛平城里为所欲为：村民不得随意出村，见到日本人必须鞠躬；学校里必须学日语，每个学生要唱日本国歌。老百姓只能吃发了霉的杂粮，有时连这个都买不到。为了活命，乡亲们只能吃野菜、挖树根。

幼小的郑福来一夜之间发现，曾带给他美好童年的卢沟桥，已经成为国人受屈辱、被蹂躏的“废墟”。

新中国成立后，再次站到宛平城上的郑福来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城墙上的弹痕、豁口历历在目，“都是日军侵略的铁证。”担任了卢沟桥镇镇长后，几次城墙大修，他都要求保留弹痕，“就是为了警示后人。”

卢沟桥，从东走到西266.5米；宛平城，从东走到西640米……郑福来始终难忘曾经亲历的那些苦难岁月，于是经常利用遛弯儿的时间和节假日做义务讲解员。有一次，几个日本人到卢沟桥游玩，正巧问到郑福来关于岱王庙的历史。“听了我的讲解，其中一个50多岁的日本人直摇头，还说日本人不会无故杀人。”老人气愤至极，50多岁的日本人居然不知道日军侵华的真相！

从1951年开始，在这段将近1公里的石板路上，郑福来数不清走过多少趟，青丝变成了白发。特别是退休后，他每天都要多趟往返卢沟桥，为游客义务讲解，把那些已被逐渐淡忘的历史，向世人娓娓道来。前不久，老人还收了个徒弟——土生土长的卢沟桥女孩张妍，他把自己的讲解要点给徒弟写在纸上，“不光讲卢沟桥的历史文化，还要有那段抗战史。”

老人的弟弟郑福龙对这个执拗的哥哥表示不理解，经常劝他：“大热天的，80多岁了还不在家歇着。”

“我活一天，就要讲一天，能活到100岁，我就要讲到100岁！”

不管是学校、部队，还是社区、街道，只要有人邀请郑福来去讲解，老爷子绝不推脱，也从不收一分钱。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严寒，只要有空，他都会到卢沟桥上为游客讲抗战史，“欣慰的是，那段血泪史就像宛平城上的弹痕，深深地刻在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中。”

从1982年7月7日第一首诗《忆七七》开始，郑福来经常通过写诗来记录那段经历，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60周年……每次看到日本否认侵华历史的新闻，他都会记录下来，写成诗，现在已集结成册。“谁愿意当亡国奴！年轻人没有经历过那段生灵涂炭的岁月，日本右翼势力还要否定那段历史，甚至从教科书上删除，我希望通过我的讲解，传播真相，让更多的人铭记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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