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塔河委员”梁匡一
5月28日凌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协第二至五届委员、第六届常委,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研究员,著名水文地质学专家梁匡一,走完了87岁的人生旅程,永远地闭上眼睛,再也看不见他深爱着的新疆大地。 1951年,梁匡一从北京大学毕业后到新疆,在这片热土工作、生活了63年。去世前一周,老人签署了《遗体捐献申请登记表》,志愿把遗体捐给新疆医疗事业。在生命最后的日子,他反复念叨:“我老了,还有什么可以奉献给新疆……” 青春、热忱,事业、生命,乃至身体,他把自己的一切,全部毫无保留地献给了新疆。 梁匡一走了,怀着对新疆大地的无限热爱和眷恋。 梁匡一没有走,他用另一种方式永远地留在了新疆。 淅淅沥沥的雨滴,追述着老人不平凡的一生…… 赤子之爱 1951年10月,24岁的梁匡一从北京大学地质系研究生毕业,主动请缨赴新疆从事石油地质调查工作。 风华正茂的天之骄子,为什么放弃优越的大城市工作机会,选择人烟稀少的新疆?多少年来,不知多少人对此疑惑、向他发问。梁匡一的答案简单明了:“新中国号召青年‘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我想去新疆为国家寻找矿藏……” 一个决定,注定了一生的传奇。 当年12月,他乘坐大卡车颠簸近一个月抵达乌鲁木齐。从北京带暖气的楼房,到土炉烟熏的泥巴房;从宽阔的长安街到满是石子的泥土路……条件无比艰苦,但他坚守理想信念,把人生倾注在边疆大地,为新疆的石油、煤炭等自然资源的探测考察贡献了毕生精力。 梁匡一被业界称作“新疆地质勘探事业的拓荒人”。他的足迹遍布新疆166万平方公里大地,为新疆水文地质事业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他多次参加新疆农牧业综合科考:1956年起,与彭加木共同参加中苏联合科考队,担任水文地质组中方组长,历时两年多考察新疆农牧业自然条件、制订开发计划;为抵御3年自然灾害,从奇台向奎屯一带踏勘多个冲积扇寻找用于农耕的地下水源,做出开采浅层地下水的规划;面对新疆人口不断增加、急需开发荒地为农田的紧迫形势,他赴新和等县作水文地质调查,为于田县各族群众打出一口口水井…… 梁匡一把壮美的青春之歌,写在了新疆大地上,也留在了晚年撰写的回忆录——《我的攀登》里。在这本他于81岁动笔留给亲人的书中,详细记录了当年每次科学考察的地质资料及数据,还有自己的认识和思考。书里没有一句为自己“歌功颂德”的词句。夫人孙强生说,老梁非常严谨,参加工作后每天不论多晚都要整理笔记、写日记。退休后也闲不住,多次参加由法国、德国专家组成的新疆野外地理和考古考察研究工作。在家人建议下,翻查日记、整理传记成为他晚年生活的一大乐趣。 梁匡一是个开朗乐观的人。“父亲这一生很不容易,大部分时间在野外工作,常常遇到危险却很少提起……”女儿梁一强含泪回忆说。在《我的攀登》数万字叙述中,唯一一次提到遇险仅用了短短几行字。那是1959年9月27日晚,他和苏联科学院专家在结束科考回乌鲁木齐的路上遇到大雨,汽车高速行驶时突然翻车,他被倒扣在路基上。醒来后发现有惊无险。 他的老朋友、中科院新疆理化技术研究所原副所长陈子才曾在文章《一次难以忘怀的科考》中,记述了1964年9月与彭加木、梁匡一深入罗布泊西南外缘,历时35天、首次估算出罗布泊地区积累大量钾盐的艰辛历程。“走乌库公路,汽车爬过六个‘之’字形,从海拔3000米到达海拔4200米的‘天门’,白云在脚下飘动;在且末县,我们的汽车在过河时熄火抛锚,停在河中心,河水把轮胎下的流沙冲走掏空,汽车慢慢往下沉……” 而这些经历,梁老早已淡忘。他只记得新疆美丽的山山水水,和淳朴善良的各族乡亲。在他的回忆录中,几乎记录了南北疆各县及乡村的地质情况,以及所到之处各族群众的深情厚谊。 梁匡一精通英语、俄语、德语、法语,多次受邀赴欧美等国参会、讲学,并于上世纪80年代后多次赴国外访问进修,把国际先进的遥感技术应用于塔里木河自然资源的调查研究,获得突出成果,被誉为“塔河问题”专家。多年在新疆工作,他还学会了维吾尔语、听得懂哈萨克语,身边有很多少数民族朋友,和他们交流、聊天也是梁老的一大乐事。 “父亲一生热爱新疆……”儿子梁孙亮说,幼年时父亲常在野外、山区作地质调查,是母亲和姥姥将他们兄妹照顾大。父亲常说:“我对新疆有深厚的感情,愿意贡献微薄的专业知识参加新疆建设,竭尽微薄之力铺砖添瓦。” 梁匡一对新疆的爱到底有多深?从他对新疆美食的执著上可见一斑。2014年5月21日下午,当乌鲁木齐市红十字会的志愿者如约到他家,为他们夫妇送来遗体捐献申请表时,他兴奋地聊起拉条子、烤包子。“我到过很多国家,遍尝国内外美食,最好吃的就是新疆抓饭、烤肉和拉条子。”因为罹患胰腺癌,医生和夫人不允许他过多进食肉类,他说哪怕聊一聊也很“解馋”,还打趣说,“这也可能是我热爱新疆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他和夫人决定捐献遗体已有很长时间了。夫人孙强生是上世纪50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在他的影响下来到新疆,是著名的放射医学专家,为边疆培养了大批医疗人才。 两位老人认真填写了捐献申请表后,梁老说:“遗体捐献绿色环保,还能培养医学人才,我们愿意为祖国、为新疆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病患令他的身体格外虚弱,短短几句话说完,额上渗出一片豆大的汗珠。他坚持一步步挪到窗前,留恋地观望窗外熟悉的一切。 一周后,这双深情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塔河委员 在新疆,梁匡一的名字和塔里木河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从二届自治区政协起,梁匡一就多次参与政协调研,为新疆高等教育发展等问题建言献策。1983年起,他开始主持自治区国土局《塔里木河两岸的资源与环境遥感研究》重大科研课题,三年的野外考察使他全面了解了塔河中、下游生态环境恶化的状况。为此,他心急如焚。 在1986年召开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协五届四次全会上,他与其他15位政协委员共同提出了《关于紧急挽救濒临毁灭的塔里木河下游生态环境的提案》,得到政协的高度重视。但他没有松懈,继续追踪塔河保护进展情况,接下来的五六年里又与其他委员一道提交了5份有关提案。 从此,“塔河委员”的称号不胫而走。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0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批准成立塔里木河管理委员会、塔里木河管理局。梁匡一欣喜万分,对塔里木河的牵挂也更深更长,却因为已经退休,没有机会常去塔河。 2008年7月的一天,81岁高龄的他来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协机关,拜访曾在政协一起工作过的朋友,同时想了解塔河治理的最新进展。面对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委员,政协有关负责人非常感动,决定组织一次视察活动,帮梁老完成重返塔河的心愿。 出发那天,他第一个赶到集合点,身穿运动鞋、头戴遮阳帽,显得格外精神,根本不像八旬老人。当年10月8日,梁老如愿以偿“回”到阔别多年的塔里木河畔。那天下午,他久久伫立在塔河边,任深秋的河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任缕缕白发在风中飞扬…… 为期一周的视察活动中,他不知疲倦地奔波在塔河中下游各河岸、水文站,亲自勘测、查找对比资料,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令同行的专家、委员敬佩不已。 毕生追求 “我还有一个心愿,能在有生之年研究高昌故城的历史文化。”赴塔河视察途中,梁匡一向大家袒露心声。当年来新疆,他也是被这里丰富的历史文化吸引,遗憾的是一直忙于石油地质调查,一直没机会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 他的话,引起政协委员的共鸣。经相关专家、学者论证后,自治区政协决定开展“高昌社会变迁及宗教演变”项目研究工作,并邀请梁匡一作为特邀政协委员担任该课题组组长,首先进行高昌故城水系测量工作。 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向睡眠很好的梁老激动得难以入眠。离开政协组织已经16年,又能以“特邀政协委员”的身份回归“家”的怀抱,他开心极了,破例打电话与在国外工作的儿女们聊了很久。 女儿梁一强说,特别感谢自治区政协为父亲的晚年提供了参与科研的机会,让他对新疆的一腔热爱有了依托。 2008年底,“高昌社会变迁及宗教演变”项目正式启动,梁匡一热情地投入研究,三年间数次率队赴吐鲁番对故城开展测量、探查。他冒酷暑、顶严寒,和年轻人同吃同住同劳作,从不要人照顾、没一句抱怨。冬天冷风刺骨,夏天酷热难耐,而且高昌故城里一片空旷、没有任何遮挡,年轻的科研人员待一两个小时都无法忍受。同行的助手却发现梁老整天神情专注地进行研究,所以在日记中称赞他“比一般老人要健康活泼得多”。 也是因为他对野外工作太有激情、太“健康活泼”,多次“惹恼”了同行队员。一次,课题组搭乘毛驴车进入高昌故城,半道上他突然从车上跳下去,径直冲向一处断墙。其他队员们吓坏了,急忙停车劝阻。“别拉我,我要看看这段墙……”他生气地吼道。“您这么大岁数跳车多危险……”可他根本不理睬大家的批评,拿出工具埋头勘测。 熟悉他的人都了解,他是个犟脾气的“工作狂”,在科学研究上一丝不苟、从不省一分力气。 2010年11月,作为高昌重大研究成果之一的《高昌水系分布图》绘制完成。梁匡一高兴极了,穿上了那套多年前参加学术会议时的深色西装,站在自治区政协召开的“高昌课题”新书出版暨水系分布图新闻发布会的演讲台上,激动地说:“参加高昌故城研究工作,使我跨学科、跨行业对新疆历史、考古发生了兴趣,让我在退休后还能为高昌、为新疆贡献一点余热,并实现了我的夙愿,感觉特别幸福。”他还要求继续参加该项目第二阶段研究工作。 可是,未及高昌项目下阶段工作启动,梁老却罹患重病、赴京手术。今年3月,他执意要返回乌鲁木齐休养,并决定把遗体捐献给新疆。 …… 这,就是无私奉献的专家学者梁匡一; 这,就是可亲可敬的政协委员梁匡一; 当他离去时,这位87岁的老人可以无愧无悔地说:“新疆,我把一切都献给了你!” |
关键词:梁匡一,塔河,新疆抓饭,1983年,1986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