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油田子弟无法直接接班 部分老职工抗议半月
待业青年 油田职工说,“大庆只有两种工作:市政和油田,其他都是待业。” “大庆只有两种工作:市政和油田,其他都是待业。”2000年买断工龄的油田职工李卫红说。 4月的这场反对中,有一群年轻人始终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像是一群看客。他们就是李卫红口中的待业青年。与应届生不同,他们一方面是希望油田再一次“大兜底”招工;另一方面则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被父母逼着来闹一闹”。 高哲的反对表达十分“敷衍”。他只在头一天去了次广场,还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用微信和女友聊天。“只是为了给父母看。”高哲说。 高哲高中毕业后,去北京打工,一个月挣4000多元。但在油田职工的父母眼中,“打工能算工作吗?”母亲不断催他回大庆,有几次甚至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类似的遭遇在待业青年中屡见不鲜。李卫红的女儿陈然对去油田工作兴趣不大,她曾瞒着母亲去大庆市的汽车4S店当销售。李卫红得知后哭了起来。孩子们对理想的尝试在家长们看来幼稚而可笑,“以后他们会知道一份安稳的工作多不容易。”李卫红说。 李卫红用现实教育女儿:不进入油田连对象都找不到。不久前,万达广场正在举办大庆首届万人相亲大会,商场里立满了写着未婚男女资料的展板。李卫红注意到,择偶要求和基本条件一栏基本都差不多:油田公司职工。 被母亲从北京劝回来后,高哲在大庆市的求职每次都以失败和冷眼告终。一次他到经六街的歌厅应聘保安,对方一看身份证便拒绝了他:“不要油田子弟。” 工作半年后,陈然所在的4S店业绩总结,本以为销售额名列前三的自己会得到嘉奖,没想到老板对她说:“下半年你去前台吧,反正一招工你们就会走。” 经六街一家歌厅老板告诉新京报记者,大庆私营企业普遍不愿意招收油田子女,一是因为只要招工考试通过了,油田子女便会立即辞职离开;二是因为许多油田子女不能吃苦,好逸恶劳。 四处碰壁的高哲苦笑道:“摆在待业青年们面前的似乎只剩下招工一条路。” 从北京回大庆后的4年,高哲报名招工考试四次、落榜4次,交了6个女友,课余打了5、6份零工。今年如果再考不过,他说:“明年再考。” 这几乎是辅导班上所有“待业青年”的答案。5月6日,辅导班的语文课上,《收藏幸福》最后一道阅读理解题讲完时,老师问:“同学们,幸福是什么啊?” “考上呗。”林水江大声回答。 父亲走过的路 大庆油田渴望打破封闭的用工体系,并因此设置了考试门槛;颜璐渴望走上父亲走过的路,必须跨过这道坎 颜璐的母亲有个希望,她希望“祖祖辈辈”都能生活在这6000平方公里的油田上。 1960年,颜璐的爷爷、奶奶来到大庆参加石油大会战,那时的大庆还是一片荒沙野岭。从懂事起,爷爷便对颜璐讲述大会战的故事,“忍饥挨饿沙当面,天寒地冻雪作床”,这是每一个石油子弟都耳熟能详的句子。 每个石油子弟与大庆油田都有他们特殊的感情链条。 对于颜璐这个“油三代”是“奶奶给王进喜送过饭”。对于14年前买断工龄的周秀丽则是红色的油田公司制服,她已脱下这套衣服多年,如今期盼着女儿能穿上这套衣服。 虽然从1986年10月1日起,国家规定国营企业招用工人,“面向社会,公开招收,全面考核,择优录用”,废止子女顶替等制度。但在大庆,这一制度从未产生过实质影响。从这个意义上,大庆油田像是计划经济招工体制最后的“孤岛”。 在2002年、2006年,大庆油田便曾爆发过和今年类似的集体反对。压力之下,大庆油田这两年都对待业青年进行了“大兜底”招聘。 尽管2008年实施了对本科以下职工子弟的招工考试,但油田职工介绍,随着近年来大学的扩招,读个“三本”已并非难事,因此当年的招工改革影响范围有限。 今年大庆油田针对职工子女的用工政策又有了调整:“一本”和“二本”石油相关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基本会被直接录取;但“二本”非油田相关专业、“三本”的应届毕业生则无法直接上岗就业,而要委托大庆技师学院对该类毕业生“委培”1年,随后再择优录取。 一位大庆油田管理人员介绍,招工考试的目的在于提高职工基本素质。多数情况下,“一本”、“二本”石油专业的学生分到管理岗位,而“二本”非石油专业、“三本”的学生往往分到操作岗位。公司发现,后者在理论、技能方面都往往无法达到油田对“操作岗位”的要求,油田为此进行招工调整,以保证后者上岗后更快适应工作。 部分大庆油田职工认为,中石油效益的下滑是此次招工改革的背景,“国家有关部门出于对中石油的企业性质和利润考虑,要求中石油用工数量要从之前的180万降至140万,但每年的用工递减还不能达到这一要求。” 今年大庆油田应届生招聘中,外地户籍占比超过90%。“我们正是要打破这种封闭体系。”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大庆油田中层领导介绍。 然而,大庆油田管理层的种种努力,并无法说服部分职工和他们的子女们。 采油机的头越摆越慢,钻井机也越钻越深,父母们并非不清楚大庆油田效益在不断下滑。“但他们不在乎”,高哲说,父母们认为,“哪怕是倒闭前一天进去了,油田就能管你下半辈子饭吃。” 4月8日上午,大庆油田大楼前。反对者李卫红在人群中喊道:“老子打下的江山,为什么不能让小辈来继承?” 当天离开时,有人唱起了几乎每个大庆油田职工都会的一首歌,《再筑时代铁脊梁》:“父亲走过的路啊,依然飘酒香;父亲走过的路啊,依然歌声扬。” 颜璐也坐着公交回到她位于萨尔图区新村7区的家,一路要路过大庆采油科技馆、大庆油田历史陈列馆以及无数转动不停的采油机。这正是她父亲上班的路。 出大庆记 王垚觉得回大庆就像穿越到一部以20年前为背景的电视剧里;和他一样的年轻人渴望离开大庆探索更广阔的天地 当颜璐渴望进入油田系统而不得时,当高哲这样的待业青年们在努力子承父业时,李菲(化名)等另一部分大庆油田子女选择离开,离开油田,离开大庆。 李菲从小喜欢唱歌、跳舞,她曾数次和家人提起将来想去当演员。“父亲骂我是不孝女。” 让李菲失望的不仅是家人、朋友的生活状态,也是大庆这座城市的气息和面貌,她觉得这座城市不断变化的只有人口数量和GDP数字,人们谈论的话题和20年前毫无区别。 2010年毕业后,李菲外出打工。4年里,每当她遇到困难,父亲都会说这是没有参加招工导致。 有一次回家探亲,李菲兴奋地告诉大伯,这一年她拼命努力做事,赚了不少钱。但大伯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你打算什么时候参加招工?” 在老职工们看来,离开大庆的多是失败者。“出去没几个收入比在家多。”周秀丽说。2008年全国人均GDP统计数据显示,大庆人均GDP为8.13万元,位居东北地区第一,远超第二位的大连。而相对于大连动辄过万的房价,大庆中档小区的房价只有五六千元每平米。 直到李菲转型做歌手、模特,不断收入稳定且优厚后,她与父亲的这场战争才算告一段落。但李菲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停战,在这场背叛大庆的出走中,她并未最终获胜。安稳的生活,这一诱惑时刻准备再次向她袭来。 选择“背叛”的不止是李菲,还有更多的年轻人。4月后,父母便不断催促大四的王垚准备参加油田今年针对应届“三本”学生设置的招工考试。“论文糊弄一下就行,赶紧准备油田招聘。”父亲对王垚说。 父母的决定,让王垚觉得自己丧失了未来的种种可能。王垚觉得每次回大庆都像穿越到一部以20年前为背景的电视剧里,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不愿让父母伤心的他准备故意考低分不通过考试,“这样才能出去闯一闯”。 23岁的董程明在广东一所三本院校上大学,他也拒绝了父母让他回到大庆的要求。父亲认为在三本院校就读编导专业的儿子不可能找到工作。而董程明准备去剧组当一名场记,“饿不死就行”。 今年4月,李菲的父亲再次劝告她回来招工,“这可能是最后一年招工了”。 “那这就是我最后一次拒绝了。”李菲说。 5月9日,李菲回到大庆参加姐姐的婚礼。婚宴上满桌的话题都围绕着招工、待业、石油公司。偶尔还会有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看李菲,感叹在外生活的艰辛不易。 酒店外不远,是遍布大庆各处被称为“磕头机”的采油机,正一上一下地运作着。李菲说,如果留在原地,这将是他们人生的象征。“只能一下下对命运磕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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