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麻风村仅剩1位村民:接雨水生活 与鸡猫相伴
麻风村“倒退”的生活 黄阿婆婚后染病,曾育有三儿一女,染病后,丈夫和她离了婚,她被“赶”了出来,在村中一过就是三十多年。 “我儿结婚时,曾来村中喜庆了一下。可儿媳后来知道她被带到了麻风村,婆婆是麻风病人,很快就离婚走了。之后,这个儿子再没来过。”黄阿婆说。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孙儿孙女。 随着村人渐渐离去,她后来和村中剩下的另一老伯袁常江,开始搭伙过日子。 吴泽豪指着屋内柜门上,一张红色背景的影星剧照告诉北青报记者,当年贴这张画时,他还和黄阿婆“夫妇”开玩笑:“让帅哥靓妹陪着你们。”而今,老伯袁常江早与阿婆阴阳相隔。 黄阿婆“夫妇”之所以打上引号,因为他们并未“领证”,只是同病相怜的两人,“最后抱团取暖而已。” 吴泽豪记得,袁老伯走的那年是2008年。“初春,我带志愿者过来看她,才知袁老伯走了,黄阿婆当时哭得稀里哗啦,我还担心剩她一人恐怕活不久。” 吴泽豪和黄阿婆商量,既然她这么孤单,愿不愿意迁到其他村去,彼此好有照应。黄阿婆面露惊恐,使劲摇头,说自己老都老了,这里习惯了,哪儿都不想去。再劝,她便说:“想死了算了,可就是不死!” 吴泽豪说,其实,从80年代联合疗法出来后,麻风病有了特效药,完全在可控范围内。可惜,因为宣传不够,很多人还停留在认识误区里,让日渐其少的麻风康复者,在伤残困扰、物质匮乏之外,还要饱受精神上的折磨。 蹩进黄阿婆四平方米的睡房,左边的箱子上,摆着煤油灯,稍远处,放着一瓶煤油。因为没电,屋顶由三块玻璃搭成反光板,在屋里投射出些许光亮。 老人的屋前窗下,有一个铁制水管,拧开龙头,里面并没水。一旁摆放的七八个盆桶罐盒,盛着泛黄的水,这是老人“对接”屋檐贮下的雨水。 吴泽豪说,原来村里人多时,这里是有水的。但随着村人所剩无几,供水等设施坏了,也鲜有人关注解决。最后的麻风村人因而过上了“倒退”的生活。 离开德保麻风村时,天上稀落飘着小雨。黄阿婆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边捶打胸口,边说心里难受。她任凭泪水和口水在脸上横流,嘴里不停嘟囔着:“刚来,怎么就要走了呢!”吴泽豪则低头说:“每次都是这样;我都不知是来好还是不来好。不来吧,心里惦记,来了看到她这样,又有负罪感,觉得没帮上什么。” 从缺乏照料到截肢存活 与黄阿婆相距60公里,住在靖西县麻风村的周凤清老人,独自生活了五六年。直到几个月前,新来了一位脚底溃疡复发的男村民黄庭高,她的“独居”生活才得以结束。 与黄阿婆不同,在周凤清身上,随处可见麻风病菌侵蚀的影子。她的眼成了“兔眼”,因丧失闭合功能,即使睡觉也只能睁着。她的左踝骨和左小腿扭曲地“拧”成180度。吴泽豪说,这是由于麻风病伤害末端神经,长期垂足导致脱臼,又没能及时复位,最终失去行走功能。她的两只手掌,已经蜕化成“爪形手”。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完全丧失了伸缩功能,而且“不用则废”,十根手指已被“吸收”进手掌不见了。 长达2000天左右的独处,在周阿婆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见有人前来,她面无表情,十分木讷。新来的老伯就在隔壁,她也很少张口,呆坐在板凳上观望。 因为手脚变形,她的全部行动要靠板凳移动进行。要去给小狗煮食,她先腾挪到火灶旁,再用两只手“夹”起树枝,然后靠胸口帮忙塞进火堆。 去年8月之前,她一直独住在无水无电的村落中一栋昏黑空旷的房子里。周阿婆告诉吴泽豪,村里人多时,本来既通电、也有水,但后来说是有人偷走了电线,之后,这里就再未通过电。 去年,黄老伯被收到了村里。之后不久,周阿婆的老房子就被推倒了,现在周阿婆和黄老伯所住的是一排临时搭起的暂住房。虽然简陋,但北青报记者在隔壁黄老伯的房间里,见到了电视、电暖气和桶装水,屋顶上架着卫星接收器,厨房里还有液化气灶。那两只狗,也是别人送给黄老伯解闷的。 黄老伯告诉记者,他退休前,是靖西县水利局的工作人员,他的弟弟是民政局长。他说自己住在这里,经常会有人探望。 说话间,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上面下来三位男士。老伯介绍说,那位戴眼镜的,就是靖西县皮肤病性病防疫站(以下简称皮防站)的梁站长。他三天前才来过。 看着梁站长一行人,黄阿婆脸上既没表情,也不招呼。吴泽豪说,她一直担心黄老伯住一阵,不知何时又会离开。“你没有见到偌大的村落,她一人在黑处独处的样子。” 在仅剩最后村民的麻风村中,最令吴泽豪牵肠挂肚的,是河池宜州麻风村的兰小莲老人。“她是一个双腿截肢的老婆婆,相比其他残疾程度低的麻风病人,她的生活更难。” 吴泽豪说,他每次前往,66岁的兰阿婆,只要听到远远的汽车声,就会瞬间耸起耳朵,屏气凝听。作为双腿截肢者,她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走出家门去守候,只能干坐屋内“静等”。 “哎呀呀,吴师傅,刚听到汽车声,就猜到是你呀!”每次,她都会兴奋地和吴泽豪重复同样的话。 兰阿婆原来只是一条腿截肢。三年前,另一条腿的病情恶化,她不得不接受了第二次截肢手术。 与黄阿婆和周阿婆不同,兰阿婆一生未婚。吴泽豪说,在一些麻风村里,无电、缺水,个人卫生得不到关照。再加之周围没人照料,很多人的病情因此加剧。被病菌侵蚀的暴露创面,会从一个小伤口,变为溃疡,继而发展为复杂性溃疡,随之转化为败血症,甚至恶性肿瘤,最后只能截肢存活。 吴泽豪说,数据对比显示,广西麻风病人的截肢率要高于云南省。因为当初云南建麻风村时,是举家迁入。大家生活在一起,精神及卫生都有关照。 不断消逝的麻风村民 吴泽豪所在的民间组织,定期为这些肢残老人定制更换义肢,发放特制防护胶鞋,配发各种辅助器械,并经常联络志愿者前去探望。 他告诉北青报记者,各级残联部门,每年也有任务,要为麻风老人更换多少假肢。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做不到“假肢随访”。因为新截肢的残端,尚在“发展”中,往往需经过三到四次更换后,残端才会稳定下来。这期间,就需要有人定期修补、更改,否则很多假肢,就是发给病人,他们也无法穿戴。 不久前,他给刚做完截肢的兰阿婆试戴假肢,结果遭遇了至今令心情难以平复的事情。 “因为越野车在修理,我只能向当地疾控中心借了辆车。谁知,走到一半,司机一听是去麻风村,当即嗔怪道,‘你要早说,我就换个人来了!’好说歹说总算去了,看着吴泽豪给老人收拾东西,他在一旁抄着手道,‘怎么弄上车?’‘抱呗!’吴泽豪答。‘谁抱呀?’他又问。‘我抱!行了吧!吴泽豪说,他花了很大力气压住火把老人抱上车。 据吴泽豪透露,随着麻风村人的愈加减少,从四五年前起,原来国家专设的负责麻风病人的皮防站,逐渐划归为疾控中心的一个科室,而当年和病人同吃同住的“老皮防”,都逐渐退休,新上来的年轻干部,对此病知之甚少,麻风病人的处境愈发艰难。 3月11日,恰逢“国际尊严尊重日”,有媒体听说宜州仅剩一位麻风老人后,欲进村做报道。谁知,分管此事的一位市领导听说后,立即以“最近四风教育太忙”为由,拒绝了当地记者前往。 “麻风病人的生存窘境,被一些地方官员视作‘家丑’,不能外扬。”吴泽豪忿忿道。 2007年9月,吴泽豪携新娘方香,在广西浦北麻风村里举行了自己的婚礼,这也成为半个世纪里,麻风村举办的首场婚礼。 吴泽豪所在的广东汉达康福协会,是专门从事麻风病人康复的民间组织。身为麻风防治康复组织的一员,又是外科医生的孩子,吴泽豪更能深切体会麻风病人的疾苦和艰辛。 他告诉记者,截至目前,广西尚有麻风村近三十个,仍在村内生活的约有500人,一半以上二级畸残,平均年龄在70岁以上。 而在汉达服务的22个麻风村里,仅剩1人的有两个村,分别是德保县和宜州市。而其他的三个“个人村”—靖西、西林和都安,虽然吴泽豪一再争取,但考虑到交通、人员、成本核算等问题,总部暂未同意列入服务范畴。“汉达主要依靠国际捐赠,随着经济危机的逐渐扩散,捐资大幅萎缩。原来一年捐赠20万元的机构,现在锐减至2万元。” 而浦北、天等、扶绥、贺州、梧州、横县、桂平、宁明、隆安等县的麻风村,也仅剩4到5人。据他估算,再有两到五年,这些四五人的村,也将只剩一人左右。几年前,北流在筹建新村的过程中,麻风病人逐渐去世。 吴泽豪指着婚礼照片告诉北青报记者,当年和他们夫妇合影的4人,现在已经走了3个。6年前的14位村民,现在只剩下4个人了。 |
关键词:麻风村,麻风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