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新疆支教毕业生群体:家乡亲人是我们永远的牵挂

来源: 河北日报 作者: 2014-05-16 11:2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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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支教老师辛忠起的母亲在保定老家,已瘫痪多年,母亲重病不能在床前尽孝,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每当想家时,辛忠起就会在电脑上反复翻看老人的照片,以解思念之情。

  ②在且末就要懂维吾尔语,今年3月下乡驻村的保定学院支教毕业生杨广兴(右二),正向当地朋友学习维吾尔语。

  周末,支教老师们相约来到且末县治沙站,维护用于沙漠植被灌溉的滴水管道,劳作之余快乐游戏。本报记者贾 恒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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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4日,正在返程途中的笔者接到了新疆且末县中学几位支教老师的短信。这些远离家乡的支教老师们除了在短信中祝我们一路顺风,还表示:有家乡亲人的关注与关爱、嘱托与祝福,我们在且末一定会更努力地工作,快乐地生活,享受“天边小城”带给我们的幸福人生。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一条条短信,笔者深切感到,这些话不仅仅是说给笔者的,更是说给家乡的亲人们的。十多年在异乡从教,历经酸甜苦辣,这些保定学院的毕业生们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

  1有过波动,最终还是选择了坚守

  新闻纵深:来到遥远的新疆教书,一待十多年,期间是否有过心理波动,怀疑过自己当初的选择吗?

  朱英豪:没有心理波动是不可能的,我至少有过两次。

  当初来这儿,一是抱着年轻人应该去外面闯荡闯荡的想法;二是自小各种事家里包办太多,觉得应该自己做一次主了,于是没和任何人商量就签了前来支教的协议。结果,家人的反对和同学的劝阻让我犹豫起来,心里开始打退堂鼓。

  第二次是因为我的妻子荀轶娜老师。她来这儿任教不久,嗓子就坏了,后来又出现了失声,我这个当丈夫的,怎么能不着急?每当听到妻子嘶哑的声音,我就想,实在不行,就回内地去吧。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在心中闪过。

  新闻纵深:那您最后并没有离开,而且您和荀老师在工作中还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是什么让你们坚持了下来?

  朱英豪:第一次打退堂鼓时,我就给且末中学的领导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当时的副校长王琦,他告诉我,这边真的很缺老师,最好能来。我又找辛忠起商量,我们谈了好长时间,他就像个大哥,对我鼓励很多。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咱一块去,相互有个照应,好或者不好,我们都要先去看看,不行了我们再回来。”来了之后,一起支教的兄弟姐妹们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很大。

  回忆起过去的那些日子,真的很快乐。我们一起来到这里,全都是白手起家,共同经历那些酸甜苦辣,十几载的岁月,早就让我们情同手足。不管谁家有困难,甚至不用张嘴,大家都伸手相助。我刚来时,买房子差了一万多块钱,几位兄弟姐妹看出了我的难处,这个拿来5000元,那个借给我3000元——不用写借条,也不用付利息,凭的就是感情和信任。要知道当时我们的工资只有600多元呀!春节回老家,同样因买房子负担很重的王建超又掏出了一沓钱,说:“我这儿还有点,拿着,路上用得着。”

  而第二次动摇,真的很困扰我。不回去吧,现实问题就在这儿摆着,她一天天在那儿难受着,我心里能好受?回去吧,一切需要从头开始,年纪大了,哪有那么容易?

  有些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过,真要是回去,我还真舍不得这地方。这地方人好,民风淳朴,无论是学校的领导、同事,还是接触过的学生家长、社会上的普通人,都会让我们特别留恋。现在学校领导考虑荀老师的情况,已经把她的课程减少为一个班的任务,将来也有可能把她安排到用嗓子少的教辅岗位上去。问题解决了,我就不动摇了。

  新闻纵深:侯朝茹老师,您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同时身在这个群体当中,您怎么看待一些老师出现的心理波动,您认为什么是他们坚守下来的因素?

  侯朝茹:我个人感觉,之所以会出现心理波动,一是因为情感因素,二是因为现实困扰。你看,当初大家过来时,由大学的学生一步变成教学生的老师,角色转换之际必然会有不适应,而且还要承受生活习惯改变、水土不服等方面的困难。这个阶段的心理波动也好,困扰动摇也好,最后多因为感情上有了新的寄托,如收获了爱情、把身心投入到教育学生等方面而得到克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新的困扰随之而来,尤其是对父母的牵挂,成为许多人出现新问题的主要原因。这时候,具体问题就得具体分析,现实问题解决了,困扰也就停止了。

  2最牵挂的还是远方的父母

  “妈妈,祝您节日快乐!”5月11日,母亲节。一大早,新疆且末县中学体育教师王建超就给远在保定的母亲送上祝福。电话那一头,母亲说:“只要有你们的电话,我就高兴,我就过节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反过来,遥远家乡的父母,也是保定学院在且末支教的24名毕业生心中最大的牵挂。尤其是在5月11日这样的日子接受采访,一提起父母,几乎没有人不眼含泪水。

  新闻纵深:提到父母,您落泪了,看来父母是您心中最大的牵挂。

  王建超:我的母亲是不愿意让我来新疆的,结果我先斩后奏签了协议,后来放假回家,母亲20多天不和我说话。我父亲是个老师,不太爱说话,从未说过“不能去”,但心情和母亲一样。签约后,我考上了专升本,专业课成绩全省第一。为了来新疆,我骗家里说“没考上”。母亲不理我,没到出发日子,我就离开家了,住到亲戚家。走的时候,我只跟父亲说了声:“爸,我走了!”

  十几年过去了,一提起父母,我就觉得对他们亏欠太多,尤其是母亲,我心中充满愧疚。我高中起就住校,这20年来,离她越来越远。她66岁了,身体不好,我做女儿的却无法在身边照顾她。从以后考虑,我不知道当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能不能出现在她身边……

  杨广兴:父母还在,也是一种幸福,毕竟有家可回,有人可牵挂。而我呢?现在只有深深的自责。当初选择来且末,母亲一听立马就哭了,她对我说:“如果你真的去了,可能就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了!”没想到这句话几年后真的应验在我身上,现在一想起,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那是2006年国庆节前,我正带着学生勤工俭学摘棉花。突然有一天,小舅来电话说我母亲病了,追问下得知患了癌症。我一听,赶紧请假回家。到家才知道,其实母亲已经病了好长时间,进入了癌症晚期,怕耽误我工作,她一直没让家人告诉我。而她又实在想我,家人忍不住,才打了电话。

  我在母亲床前陪了一个月,她化疗后状况稳定了些,就催我回去上班,我回到了学校。春节又回去陪了她18天……谁成想,这些日子,竟然是我陪伴母亲的最后时光。等我再回家时,母亲已经静静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我在母亲的身边守了整整一夜……这是我的终生遗憾呀!

  侯朝茹:这次从内地回来,杨广兴老师拜托我陪着他的父亲一起来且末,我特别理解他,他已经失去了一位老人,所以特别希望让另一位老人能留在自己身边。这是杨老师的心声,也是我们其他所有远离家乡在外工作的老师的共同心声。

  暑假里,我回家看望父母,看到父亲拄着双拐艰难行走的样子,我的心撕裂般疼痛。除了假期回家看看,给他们留下点钱之外,我们无法帮助他们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帮父亲煎煎药、帮母亲做顿饭……每想到这些,我都不能释怀,甚至怀疑当年我离开家乡的选择是否正确……

  我们当中,大部分人都已经生儿育女,都已经能够更深刻地理解父母。一位老师讲,每逢出家门,母亲总说:“你在外边可一定要吃饱啊!”听起来似乎很好笑,但其中包含了多少牵挂!

  在且末工作14年,我们感觉最难的时候就是父母生病,恨不得能长出个翅膀来,立刻飞到老人身边。但新疆离河北太远了。每年寒暑假,老师们大都回去看望父母,没实行网络订票之前,车票不好买,就买票贩子手里的高价票。没有坐票,就站着,几天几夜的火车,总有人晕倒。一句话,养育我们一回,父母还求我们多做些什么呀?能见到我们,他们就知足了。要知道,儿女回家,哪个父母不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啊?

  3收获很多,学生的成长还有个人爱情

  5月9日下午,且末县中学主教学楼前,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团委书记俞淑英向在且末任教的保定学院毕业生授予了“巴州青年五四奖章集体”荣誉称号。

  面对荣誉,一位教师代表表示,我们珍惜来自上级团委颁发的荣誉,感谢领导们的关怀,但同时也绝不会把这些荣誉看得太重,因为在这些之外,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有了更为丰厚的收获。

  新闻纵深:您认为,自己在且末最为丰厚的收获是什么?

  周正国:我常常想,自己就是生自河北的一颗蒲公英种子,借助西部大开发的东风,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向西,扎根到了且末,扎根到了边疆。而我最大的收获,也就是我在且末生根发芽后,通过努力,让自己的学生也成为一颗颗新的蒲公英种子,让他们能乘风飞向四方,选择适合他们生根发芽的土壤,继续贡献那一小片绿色,并绽放阳光般的花朵。

  这么说吧,14年来,从家到学校的路我每天走四趟,宽阔的柏油路上不会留下痕迹,但我教过的上千名毕业生,如今已经在各地贡献他们的力量,其中有些现在已是且末县经济社会建设的中坚力量。

  新闻纵深:我们注意到,很多老师在为社会贡献力量的同时,自身也在经历磨炼,获得了成长,这也应该算是一份重要的收获吧?

  周正国:的确,我们刚来且末时,学校为了让我们尽快熟悉环境,投入教学,安排有经验的教师一对一帮助、辅导。与我结对子的王永忠老师给予我非常多的帮助指导。在他的帮助和我自己的努力下,我取得了一些成绩,从2002年起一直兼任学校化学组教研组长,被评为且末县中学化学学科带头人、县中青年骨干教师。

  荣誉只能代表过去,我更在意的是我个人的价值能够得到体现,看看孩子们那求学若渴的眼神,看看周边善良淳朴又热情好客的且末百姓,我内心那种当一名优秀教师的荣誉感得到了极大满足。

  新闻纵深:提起收获,因为梦想与追求不同,对收获的认识也可能存在差异。朱老师,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朱英豪:我吗?这个得想想。14个年头,在时间的坐标上大多数人都画着一样的轨迹,我觉得我最大的收获是爱情。

  荀老师漂亮、时尚,工作能力很强,最关键的是她对我挺好。说起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下子都涌出来了,不必说每天的洗衣做饭,不必说孩子的饮食起居,单是我所有的衣服,甚至一双袜子,她都会帮我买好。我这个人比较懒散,她每天晚上都会把我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提前准备好。

  由于身体的差异,荀老师的手凉,我的手热,从谈恋爱起,我就紧握着她的手,一起散步,一起逛街。我说,咱们就这样手拉着手,一直走向终老。

  -记者手记

  不仅“留下”,

  还要“做好”

  24位保定学院毕业生在且末县任教十几年,有他们自身的坚守,也有着当地那种打动支教青年的热情和胸怀。

  这是个容易让人感动的地方。接受采访的保定学院支教毕业生,几乎每个人都提起过在这里经历的感动。

  他们中第一批人来报到时,学校的校长带着县里一辆崭新的中巴车到库尔勒市迎接,县里的领导也接出了县城外十几公里。一路上,安排他们住最好的宾馆,怕他们吃不惯拌面,特意叮嘱厨师要做成西红柿鸡蛋的。

  进入学校时,尽管在放假,全校的老师和很多学生都在门口列队相迎,当时校门口还是土路,学生们就用小桶把路面全部洒湿,以免扬起尘土。

  每逢节日,校领导都会把他们这些家在异乡的老师聚在一起,陪他们吃饭、聊天……

  感动的累积,便会升华为感情。感情一生成,即便离去者,也常生感念。首批来到且末的保定学院毕业生共计15人,其中有一人提前离去。丁建新告诉记者,这位离去者每次见到自己,都会说,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生病无人照料,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当“逃兵”。

  很多老师还记得,县教育局局长廉春喜当校长时,常身先士卒,与老师们一起挖坑栽树,绿化校园,与学生一起走进农田,采摘棉花勤工俭学。朱英豪记得,有一次自己监考迟到,一位副校长替自己顶了上去;而杨广兴则记得,自己回家奔丧,廉春喜就亲自代课。还有人记得,春节买不上票,现任校长王琦就托关系,让老师顺利上车。

  而廉春喜自己则讲,为了留住人,他给老师们争来了最后的福利分房名额,甚至除了按月扣钱之外,老师们什么手续都不用自己办。

  且末还在用发展描绘着期待和美好。

  且末并不落后。不大的县城,有两座机场,原有的小型机场就坐落在县城中间,与县宾馆一墙之隔。因为场址与城市发展存在矛盾,这个从21世纪初开始运行的机场在2011年停运了。

  在建的大型机场,距县城25公里,据说2015年底将要竣工投运。此外,规划中一条横贯南疆的铁路,也将要通过这里。一位老师告诉记者:“当时空的阻隔缩短,距离也就不再是距离,而我们要做的也就不仅是‘留下’,还要‘做好’。”

关键词:新疆,支教,保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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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雪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