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粮食地图:
从“南粮北运”到“北粮南运”
从“南粮北运”到“北粮南运”,农业中国经千年形成的粮食分布格局是在最近的30年间被改变的。
粮食主产区有的还不能自足
“最靠得住的还是黑龙江”
在过去的30年里,曾经肥沃的鱼米之乡——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从传统的粮食主产区,蜕变成了现代的工业城,那些经济相对落后的中西部地区,以及东北部地区则承担起了粮食主产区的重任。中国的粮食生产于是向河北、内蒙古、辽宁、吉林、黑龙江、江苏、安徽、江西、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四川13个省份集中。
至2008年,北方粮食生产已全面超越南方,面积和产量分别占全国的54. 79%和53. 44%,南方粮食面积与产量占全国的份额则减至45. 21%和45. 66%。“南方工业化、城镇化的速度太快,这导致耕地减少的速度也太快,粮食保障已经靠不住。”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李国祥分析,“最靠得住的还是黑龙江,中国50%以上的增产来自黑龙江,黑龙江在中国粮食领域的地位已经举足轻重。”
李国祥的研究结果显示,1990年—2010年,中国粮食的供求格局已大致形成:当前粮食供给有余的主要是东北区(黑龙江、吉林和辽宁)、冀鲁豫区(河北、河南、山东),长江区(安徽、湖北、湖南、江西)和西北区(甘肃、内蒙古、宁夏、山西、陕西、新疆)供给平衡略有余,供给不足的主要有东南区(福建、广东、海南、江苏、上海、浙江)、京津区(北京、天津)、青藏区(青海、西藏)和西南区(广西、贵州、四川、云南、重庆)。
其中,东北区、冀鲁豫区在全国粮食安全保障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东南区、京津区则相反,供求失衡日益严重,自给能力不断下降。这种分化最终导致了“南粮北运”向“北粮南运”的转变,并且,这一格局在进一步增强。
《中国经济周刊》采用最简单的经验估计法,即粮食总产量/(常住人口×400公斤),统计出《2012年各省份粮食自给率》。统计结果以人均粮食消费量400公斤来估计全国粮食消费总量而计算的粮食自给率。
结果显示,自给率最高的是黑龙江,高达375%,接下来依次是吉林、内蒙古、河南、宁夏、新疆、安徽等,大约16个省份的自给率大于100%。一般认为,自给率明显地超过100%的省份为主产区;自给率大约为100%的省份为平衡区;自给率明显地小于100%的省份为主销区。但这个划分标准并不绝对,自给率超过100%的宁夏、新疆和甘肃,人口较少,但粮食总产量很低,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粮食主产区。
处于粮食主产区的13个省份并非都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供给有余。根据李国祥提供的数据,自足之外尚有余的仅有黑龙江、吉林、内蒙古、河南、安徽5个省份,剩下8个主产省份趋于仅能实现自身平衡。“粮食外调的最主要省份是黑龙江和吉林,内蒙古的粮食生产正在崛起,河南的粮食大省地位则在下降。”
缺粮的省份主要集中在珠三角、长三角等沿海省份。根据《中国经济周刊》统计,上海、北京、天津、广东、浙江、福建、青海、海南成为最缺粮的8个省份,其中又以上海为最,其自给率不到13%,严重不足。
除此之外的其他省份,大多数也是供求失衡,需求比重大于、甚至远大于产出比重。
当然,若按照实际消费量与当年供给量计算自给率,这种方法最科学,但实际消费量数据极不容易获得。在我国,粮食库存数据是国家机密数据。因此,这种估算在实际中行不通。
区域性供求矛盾
东北驰援东南
在粮食分布及供给的现实格局下,解决区域性供求矛盾成为一个全局性的问题。各缺粮大省份也在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来解决缺粮问题,以保障“米袋子”。
自给率最低的上海,其粮食安全最早是由毗邻的江苏省保障的。然而,随着苏南经济的崛起,苏南的粮食已很难自足,苏北地区的供给也很难满足整个长三角地区。
2004年后,上海与黑龙江省的粮食合作变得十分密切,几乎每年,两省市的党政主要领导均要会面,签署粮食产销合作的协议或项目。
2011年,上海在黑龙江虎林建设粮食基地,上海良友集团与虎林绿都良友有限公司签署粮食合作项目,以投资控股形式参与粮食购销管理,每年保证50多万吨优质大米运销上海,占上海全年大米供应量的1/5强。
比上海先一步与黑龙江合作的是浙江。
根据《中国经济周刊》的统计,2012年,浙江的粮食自给率大约只有35%,其余部分只能靠外调,黑龙江、江西、安徽三个省份是“养活”浙江的最主要省份。
早在2000年初,粮食紧缺的浙江就提出了向东北“大粮仓”要粮的思路,在全国率先与黑龙江开展省际粮食产销合作。
时任黑龙江省长的张左己还承诺,黑龙江要为浙江放开粮食购销市场,决不搞地区封锁,不哄抬粮价。
浙江也在采取一些方式力争自保。“因为确实也担心,万一真的粮食短缺以后,不给运出来。”著名杂交水稻研究专家、宁波市农科院副院长马荣荣向《中国经济周刊》坦言。
彼时,浙江省解决粮食短缺的思路是:一方面,将东北的粮食企业引到浙江来加工;另一方面,动员浙江的农民到黑龙江广袤的三江平原去租地耕种,浙江则不再大规模地发展农业,而是全力投入到工业化中去。
马荣荣说,浙江人去了黑龙江之后花了很大精力,也遇到了一些问题。“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边所有的土地都能发展你想发展的东西,例如,北方的水不均衡,租赁的土地基础设施差,好地,当地农民都留着自己种。”不过,还是有浙江的农民留在那里,最后成了农民老板。
广东的粮食自给率比浙江的情况更差。广东省统计局曾发布《2007年广东农业农村经济情况及2008年展望》称,广东粮食自给率不足40%,年缺口达2400万吨,需要从湖南、江西、广西、安徽等省份调配,是内地第一缺粮大省。这种情况没有在改善,而是在加剧。
《中国经济周刊》的统计结果显示,2012年,广东省的粮食自给率不足33%。
更为糟糕的是,作为广东最主要粮食调入来源的湖南,大米正面临着重金属污染的威胁。这使得广东人忧心忡忡,怎么解决安全大米的来源问题,或将成为当地政府头疼的问题。
李国祥认为,相对幸运的是北京,供应北京市场的大米主要来源于黑龙江。他认为,远离高度工业化的黑龙江大米,是相比之下,中国比较安全的大米。
河南:粮食“十连增”背后的隐忧
在河南有关人士看来,正是由于保粮任务艰巨,对农业大量投入,导致河南的城镇化和工业化进程缓慢。直至2010年,河南城镇化率只有37.7%,远低于全国49.68%的水平,居全国倒数第五位。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王勇实习生李姗姗|河南报道
5月26日,夏收在即,中原大地普降大雨。
这是一场久违的夏雨,但对于农民来说,连续的降雨又是他们不愿看到的。
“还有十来天就要收割了,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天天看天气预报,怕出现连续的大雨、干热风等天气。”河南滑县白道口镇黄村种粮大户于同勤不无担忧地告诉《中国经济周刊》。
为了实现粮食的连续增长,河南的夏粮承载着巨大的压力。
“天下粮仓”艰难坚守
“预报晚上有暴雨,马上就要收麦了,所有人员都下乡了,防止出现洪涝灾害。”5月25日,河南滑县农业局纪委书记郝广亮向《中国经济周刊》表示,麦收前后往往是“压力山大”,最害怕出现重大的自然灾害,这关系到小麦一年的收成。
有着“天下粮仓”美誉的河南,用占全国1/16的耕地,生产了全国1/4的小麦、1/10的粮食,除了满足河南1亿人口的粮食需求和粮食加工企业的原料需求外,每年还向国家贡献400亿斤以上的商品粮及其制成品。
对河南来说,确保粮食生产安全不仅仅是农业大省的责任,更是一项“政治任务”。
2011年,中原经济区建设大幕开启,在确定中原经济区诸多定位时,农业和粮食生产放在首位。在中原经济区建设上升为国家战略,继续保粮成为河南的头等大事。
去年,河南夏粮总产量637.2亿斤,稳居全国第一的同时,实现了自2003年以来的“十连增”。在这样的高起点下,继续保持粮食生产稳定发展,便成了河南今年的重担。
“目前,河南的粮食产量基数已经很高,另一方面,农业生产成本持续大幅上升,种粮效益仍然普遍偏低,气候条件存在很大不确定性,农业防灾减灾的压力加大,各种支撑要素已经绷得很紧,持续增产增收的难度可想而知。”豫北一粮食重镇的一位官员向《中国经济周刊》直陈“保粮”之艰。
按照“十二五”规划,至2020年,中国粮食产量需要增加1000亿斤,仅河南的增产任务就达到300亿斤。为此,河南建设用地指标受到极为严格的控制。“近年来,河南的建设用地每年平均约20万亩,最少的一年是11万亩,最多的一年是30万亩,其中还包括了国家重点项目用地。”河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王永苏说。
在河南有关人士看来,正是由于保粮任务艰巨,对农业大量投入,导致河南的城镇化和工业化进程缓慢。数年来,河南省会郑州的规模,与邻省的省会武汉、西安等相去甚远。直至2010年,河南城镇化率只有37.7%,远低于全国49.68%的水平,居全国倒数第五位。
而河南大多数产粮大县,往往是“农业大县、工业小县、财政穷县”。“支持粮食生产往往需要真金白银,每年的财政收入支付工资都困难,哪有余力增加过多的投入。”上述豫北官员坦承,支持农业生产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河南滑县白道口镇西河京村的黄国兴,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农业专家”,他热爱农业科技,被聘为农村最基层的农业科技员,自己承包了50来亩地,对前来咨询的群众手把手传授农业技术。一到农事关键时期,他还利用高音喇叭、黑板报、办培训班等形式,宣讲农作物种植管理技术要点和病虫害防治办法。而县农业局每年给予他的补贴仅3000多元,“还不够油费,每天要外出好几趟,有时候要跑几十里地观察病虫害,了解病虫害的发病规律。”黄国兴告诉记者。
“我们技术员都是包村到户,经常下乡,走到哪儿给农民指点到哪儿,还是忙不过来,主要是农业大县财政困难,经费少、无编制,科技人员相对较少。”河南滑县农业技术推广站站长、高级农艺师魏凤梅告诉《中国经济周刊》。
追求GDP使农业政策难落实
近年来,为了“保粮”,河南在耕地保护、农田水利、土地整治、中低产田改造、高标准农田建设等硬件方面,不遗余力地改善粮食生产条件。
去年,河南省政府下发了《关于建设高标准粮田的指导意见》,提出在粮食生产核心区建成一批亩产超吨粮的“百亩方”、“千亩方”和“万亩方”高标准粮田,确保到2020年河南粮食综合生产能力稳定达1300亿斤以上,进一步巩固提高河南省农业和粮食生产优势地位。
“我们村原来就是一些盐碱地,到了冬天白茫茫的一大片,种庄稼收成是很低的。这几年深翻土地、秸秆还田等技术改造,现在种的小麦亩产都达到了千把斤。”黄国兴说,今年秋即将完工的农电水利工程,也将使原来用柴油机器带动的灌溉的成本,从40元/亩降到10元/亩。
然而,近年来,由于农资价格不断上涨,种粮效益普遍偏低,农民的种粮意愿不断下降,河南每年有2000多万劳动力外出务工,“老弱妇幼”成了种粮大军。
“年轻的孩子们都不愿种地,种粮食的大部分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妇女,河南要保证粮食安全,解决今后‘谁来种地’问题至关重要,不能出现土地撂荒的现象。”河南濮阳南乐县农业局局长潘玉平向《中国经济周刊》表示,这需要在种粮大户、合作社和专业服务组织等新型主体的培养中寻求突破,积极发展各类专业化社会化服务组织,这也是提高粮食综合产能、实现长期稳产高产的关键。
据河南省农业厅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底,河南登记的农民专业合作社达3.4万家,入社农户达226.49万户。
不过,各地农业合作社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亦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有些合作社由于缺乏技术指导,仅仅是实现了规模化种植,粗放的管理并不能实现粮食的增产,甚至由于缺乏技术监督和制约,出现了一些假种子、假化肥导致农户受损的事件。”魏凤梅认为,对这些合作社需要加强管理,在技术上把关和监督。
此外,一位县级农业部门的官员向《中国经济周刊》坦言,目前农田水利建设等涉农资金分属水利局、发改委、土地局等不同部门,各部门自行制定规划,标准不一,各自为政,对于一些示范田,重复建设重复投资,而偏远的地方很难惠及,各个部门由于利益等因素,很难有效整合涉农资金。
而考核机制的问题更是令农业生产处在尴尬的弱势地位,“现在的考核机制是以GDP为主的政绩观,在一、二、三产业的考核比重中,农业所占的比例微乎其微,各地政府都是忙着大力招商引资,很多农业政策只是‘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雷声大雨点小,很难真正对农业生产重视,也很难落到实处。”上述官员表示。